万家打听的消息,宋家和晋王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
宋绘月在京都和张旭樘多次交恶,都是晋王挺身相助,宋绘月杀张瑞之前,晋王还将宋家大爷移进王府里去了,那位昏迷不醒的大爷,至今都在王府里养着。
而宋绘月虽然迫于形势不能回京,但是要开交子铺,是只要和晋王开一开口的事。
怎么宋绘月反倒拒绝了?
万允真拿起酒杯,笑道:“大娘子,交子铺这个事情,你再考虑考虑,我会在定州逗留一阵,随时等候你的答复。”
宋绘月喝下酒,斟酌着回答:“若是在定州有不便之处,尽管去榷场找我。”
她并不愿意得罪万家,万家敢把手伸向交子铺,就和胡家截然不同,对现在的她而言,是个庞然大物,随时可以将她的榷场碾的粉碎。
“一定。”万允君站起身来,送宋绘月出门。
宋绘月的椅子一响,银霄立刻进门,取下披风为宋绘月系上,寸步不离的跟着出去。
万允君带着五六分酒意,眼看着这条凶恶的大狼狗就在宋绘月身边,还是胆大包天的拉住了宋绘月的手,很不舍地把她送出门去。
凭心而论,宋绘月真是个美人,不是画上的、园子里的美,而是寒梅千点,独开在深雪之中,并不在意别人看不看的美。
她那手的大小是女子式的,又柔软又温暖,然而力道却是男子式的,宋绘月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哭笑不得的看向银霄。
银霄的手还没伸过来,万允君就识相的松开了手,一本正经的和宋绘月道别。
宋绘月刚上马车,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说笑之声,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就见万允君搂着那个妓子,在其脸上响亮的吧唧了一口。
宋绘月啼笑皆非地放下帘子,去了趟贺家。
她不是去看贺江淮,而是去看妞妞。
妞妞长的很好,已经学会翻身,只是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奶娘陪着她。
贺江淮的小妾拿不准妞妞的来历,只看到贺江淮回家时,也隐隐的有拿妞妞当祖宗供着的意思,因此都小心翼翼,不往这边凑。
贺江淮等人都下意识的把这孩子算做了宋绘月的,虽然不是她生的,但也是她亲自掏出来的,自然算是孩子半个娘。
既然是大当家的孩子,那可不得供着?
然而宋绘月没有当娘的自觉,以为这孩子已经归了贺江淮,因此只是顺路过来看上一眼,看过便走,毫不留恋。
宋绘月回到营房,李俊问了问谈的如何,宋绘月简单说了几句,李俊见宋绘月已经回绝,便没多说,只问万允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绘月只说是位小娘子,但是做了郎君打扮,匆匆洗了把手,然后猫冬似的养了两天。
两天过后,她感觉自己大好了,正要带上弹弓出去打猎,忽然就收到了万允君的帖子,这帖子虽然是万允君发出来的,落的却是万喜来的款。
万来喜亲自前来,她便知道交子铺一事还未完,也不能让贺江淮过去敷衍,只能亲自前去。
到了赴宴那一日,她便带着李俊和银霄前去——万允君这样的人,需要同样成了精的李俊去敷衍。
吴家私巢子门前,那两盏红栀子灯早早就挑了出来,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积雪都没有,只是因为正下着小雪,地上始终有一层薄薄的雪,化了之后,石板就湿漉漉的。
万家父女二人站在门外,好像是一对父子,一前一后的站着,身旁只带着四个皂色短褐的随从,不见任何兵刃。
万喜来对于交子铺一事志在必得,既然有求于宋绘月,那么别管宋绘月是男还是女,他都能放得下身段去——有求于人,不能高高在上。
四个随从站的沉默而且笔直,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万喜来本是个和万允君不相伯仲的美男子,然而年纪越大,胸怀就越宽广,体型也跟着庞大起来,从前肚子里能撑上一条小船,现在肚子里最少也能撑上那么两三条破船。
从不相伯仲,到不相亻白亻中,他和最喜爱的女儿万允君也变成了两个模样。
万允君男子气概十足的站在万喜来身后,她身量纤细,虽然算不的很高,但是气势很足,倒显得很高的样子。
她提前得了父亲的嘱咐,衣着隆重,神情也很庄严,甚至把身上的脂粉香气都提前洗去了。
到了酉时,一辆马车赶进了巷子,赶车人是田吉光,银霄和李俊骑马跟随在后方,马车停下,两人也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银霄走到马车前,扫了一眼门外情形,撩开帘子,扶出了宋绘月。
宋绘月今日也比前一次要穿戴的整齐,脱去了厚重的风帽,系的是孔雀蓝织金披风,重彩之下,越发显出她的浓眉大眼。
万允君走上前来,郑重地将她介绍给自家父亲,又把父亲引荐给宋绘月,宋绘月没想到万允君如此风流俊美,万喜来居然是个憨态可掬的胖大叔。
而万喜来见了宋绘月,也有几分诧异,他只知道定州榷场如今掌权的是位小娘子,他不在意女子掌权,他的女儿能掌家,裴太后能掌权,可见天底下能干的女子不少,只是他没想到宋绘月如此年轻。
他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海捕文书——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年纪,毕竟他想着一个能杀的了当朝执宰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年轻到这个地步。
两人都在互相诧异之际,李俊先寒暄了起来,和万允君称兄道弟,打破了沉默,宋绘月也和万喜来问了好。
四人一路笑谈着涌入了前堂里,围着桌子坐下,银霄照旧是站在宋绘月身后,挂上披风后就要退下。
万喜来却笑眯眯地看着他:“小老弟也坐下一起吃饭吧,看你这老弟人物,很出众。”
他见的人多了,眼睛很贼,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银霄身上有行军留下的痕迹,只是因为银霄在宋绘月面前做小伏低,又穿着短褐巾帽,他一时也猜测不出银霄的真正官阶。
银霄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在宋绘月冲着他摆手之后迅速退出门外。
李俊笑道:“人物再出众,也比不上您二位,来,我敬二位当家一杯,在这里,咱们都不是外人,出了这个门,咱们就不相识了。”
言下之意,若是买卖不成,大家从此往后就当没有见面。
说罢,他“滋”的一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