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樘没有动作,只是看向李长风,笑眯眯的:「你确定要我起来吗?」
李长风本是志在必得的,然而对上张旭樘的目光,他忽然发现张旭樘并非是个孱弱无能的纨绔。
张旭樘的目光好像利箭,眼下虽然不能将你杀死,但是他明明白白的威胁着你——违逆我的下场就是万箭穿心。
李长风扭头看了一眼苏停,然而苏停扭开了头。
屋子里太热了,烘出了他背后一层汗,脑袋上更不用提,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好像触及到了真相的边缘。
疑似杀死张瑞的贼人、穷追不舍的楼太尉、寸步不让的张衙内、处处宽容的苏副指挥使。
究竟谁是杀人的贼?
禁军在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谁在利用他们?
苏停又是谁的人?
他的脑子在一瞬转过许多的念头,最后猛然想起李俊在酒醉后说的话:「想要在争斗中保命,就要麻木自己的脑袋,放弃你的智慧,让自己变成傀儡,然后确保线在赢面更大的人手里。」
当时他问谁的赢面更大,李俊伸出一根手指头,缓慢、有力的指向了自己。
众人哈哈大笑,问鲁国公还做着造反的美梦吗,李俊笑而不语,又喝了好几杯。
在僵持着的这一刻,李长风明白了,李俊所指的是自己,然而却是指向了自己身后的人,也许是楼太尉,也许是别人。
在短暂的时间内,李长风做出了抉择——李俊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二爷,请让一让。」
张旭樘诧异的一笑,顺从地站起身来,从桌案边走开,站到了李长风身边,伸手在李长风肩膀上用力一拍:「尽职尽责。」
他没有多大力气,哪怕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也只是让李长风肩头响了响。
但是李长风从肩膀开始发麻,一路的麻下去,直到脚尖,腿脚不能移动分毫。
桌子底下空无一人!
这怎么可能?
他扭转身体,看向银霄,发出无声呼喊:「人到底在哪里?」
苏停也看向银霄,冷笑一声:「二爷,多有打扰,告辞。」
李长风头脑麻木地跟上苏停,银霄也跟着转身,走到门边时,李长风让苏停甩下的布帘打了脑袋,心想:「这个帘子真碍事。」
就在此时,银霄骤然出手,从门后拽出来一条人影。
李长风惊的呆住了,忽然想起为什么帘子会碍事——门往里开了。
这扇门和花园里常用的耳门一样,既能往里开,也能往外开,往里开的时候,门后的帘子就会碍事。
铜鹤藏的悄无声息,连一丝气息都未漏,却还是让银霄揪了出来。
两人迅速打在一起,互相揪着衣襟往外滚。
铜鹤断了一只手,让银霄占了上风,银霄搬着铜鹤的脑袋就往地上砸,砸的哐哐作响,铜鹤仿佛是不知道疼的,抬起腿就往银霄身上踢,踢翻银霄后,对着他的脑袋就踹,也踹的「咚咚」作响。
银霄滚了两滚,从铜鹤脚下滚出去,爬起来,对着铜鹤就是一拳。
两***脚全都是杀招,李长风等人听着动静,觉得自己一下都扛不住,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帮忙。
苏停扭头看了张旭樘一眼,随后大步追赶出去:「留活口!」
他抽刀出鞘,看似是刺向铜鹤,实则是扰乱了银霄进攻的拳头,迫使银霄收手。
银霄果然是收回了拳头,铜鹤也趁机后退,苏停站在中间,目光阴骘,刀锋往前递,做戏给旁人看。
铜鹤速
度很快,一退再退,眼看着就要退出苏停和银霄的攻击范围,逃到别的地方去。
李长风暗道一声不好,想要上前截住铜鹤的去路,就在这时,银霄猛地上前三步,夹着沉重的风声扫向苏停的手。
伴随着苏停一声惨叫,他手中的刀脱手而出,箭一般把铜鹤钉死在了墙上。
铜鹤双手握住刀柄,试图将刀拔出,两只眼睛瞪的滚圆,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他死灰一般的眼睛忽然浮现出异样的亮光,环顾四周,每一样东西都以前所未有的颜色涌进了他脑海中。
似乎是在临死前,他作为人的灵魂要苏醒了。
他张了张嘴,咳出许多的血来,对着银霄无声道:「我输了。」
没有苏醒,他已经驯化的太深,至死都是死士。
院子里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这样的身手、天资,若是放到战场之上,也许又是一个名震定州的小将。
可惜铜鹤比起银霄,还是差一点勇气。
银霄拥有莫大的勇气,杀死韩北曲,逃出这个地狱,而铜鹤没有,甚至在韩北曲死后,他成为了另一个韩北曲。
就是这一点勇气,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张旭樘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禁军的人扶走银霄,收拾走铜鹤,心想可惜。
可惜真正的凶手银霄,从此将不再是海捕文书上的凶手,死去的铜鹤成了替罪羊——没有人会替铜鹤分辨。
可惜自己失去了最为珍贵的死士,更可惜自己的性命,从此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盯着空荡荡的院子看了一会儿,他走到那摊血迹前,任凭寒风吹着自己,盯着那一滩血看了很久,心里的酸楚让他红了眼眶。
他不是心疼铜鹤,他对铜鹤没有对老卫那样的感情,他是在为自己默哀,仿佛自己有一半的生命也随着铜鹤一起死去了。
宋绘月正在逐渐断绝他的生机,抹杀他逃走的任何可能,她不管身边的人同意与否,利用他们、摆布他们,以此来编织出一张大网,把他网在其中。
他别无选择,只能在牢笼里殊死搏斗。
此时,燕王从外面匆匆进了来——他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但是正好碰上禁军抬着尸体,询问之下,才知道是抓住了杀死张瑞的凶犯,但是凶犯狡猾,意欲逃脱,只能诛杀。
让跟着自己的护卫和内侍全都留在外头,他径直走到张旭樘跟前:「怎么回事……杀了舅舅的不是楼银霄吗?怎么他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张旭樘不想和燕王解释,太费口舌,他现在没有精力。
他随便道:「就是这样了。」
燕王追问:「是不是楼银霄使了诡计?不行,我们得想办法,不能就这么让他得逞……」
张旭樘的耳朵里,全是他的嗡嗡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