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竿插好之后,大龙船返回奥屋。
游玩观船的人并没有离去,今天实在是个好天气,可以让人把金明池畅游一番。
巡视金明池的士兵大为头痛,不仅要救落水的男女老少,还要驱赶满地刨黄土的商贩——用金明池黄土捏成的黄胖,才正宗,若是不加以驱赶,这些小贩能把地皮都刮掉三尺。
池边到处都是人,田吉光和李俊也下了楼,如同两颗不起眼的棋子,散落在了人群里。
燕王检查完大龙舟后,便从奥屋出来,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一时连方位都辩不清楚了。
他身边跟着王府护卫和内侍,还有十来个大小官员,都是这次水嬉的管事官,毕恭毕敬站在燕王身侧,脸上带着含含糊糊的笑意。
只是表面上毕恭毕敬。
人人都已经知道燕王是个样子货,他的才华威严都是浮于表面的,一阵雨打风吹,就能让他原形毕露,原来是个腹内空空的草莽。
甚至于燕王的灵魂都像是受人支配,一举一动,宛若提线人偶。
燕王看着汹涌的人潮,又看了看身边呆着脸的官员和内侍,皱起眉头,很想尽快离开此处。
他也知道因为三百一十万两的事情,自己近来很不得民心,纵然晋王等人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但是小报上洋洋洒洒,已经把他批判的体无完肤。
看小报的识字之辈以及听小报的百姓们,全都对他十分的痛恨,挨白眼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扭头吩咐身边内侍:“带一半人在前面开路。”
内侍躬身应下,回身点了一半护卫,强行往前走,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拿着没有出鞘的长刀拍拍打打,惹得在奥屋边的人哎哟喧天,又是一片怨声载道。
燕王顺着开出来的路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燕王爷!”
声振屋瓦,将所有喧闹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原本在说话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寻找说话的人。
声音还未停下。
“你走私青白盐挣下三百一十万两,为毁灭证据杀我胡家满门,血海深仇!胡家人世世代代,永不忘记!”
人群哗然。
燕王站在原地,一颗心在心口狂跳,浑身的血都涌上头去,脸涨成了猪肝红,能滴下血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苍白空虚的灵魂在躯壳里咆哮:“放肆!”
“保护王爷!”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内侍、官员、护卫全都涌了上来,要把燕王簇拥在其中,然而人群忽然骚动,不少学子大声呼喝起来,要保护方才这位仅存的证人,又有士兵要寻找那大喊大叫之人,人潮仿佛是风中之柳,东南西北的四面飘荡。
护卫们拔出刀,对着周围可能存在的一切危险虎视眈眈,而燕王放出目光,一眼就叨住了人群中的胡金玉。
他不认识胡金玉,但是一眼就知道被灭门的人是这个目光恶狠狠的人。….“那里......”
不等他指挥护卫去抓住此人,李俊忽然拨开人群,奔到燕王面前,直唾其面:“呸!简直丢了李家人的脸!”
护卫们顿时蜂拥而上,去抓李俊,李俊跑出去四五步,就让护卫扭住肩膀,按在地上,当即大叫:“我是鲁国公,我要造反,我要救世人,你们敢抓我,等我做了皇帝,抄你们的家!”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正要把李俊提起来,田吉光忽然带着几个人蹿了出来,把燕王带来的护卫冲的零零散散,并且撒出去一袋鸡血,口中大叫:“快跑!杀人了!燕王杀人了!”
人群让血溅在脸上,再次“轰”的一声,开始无头苍蝇一般逃离撤退,掉进水里的人此起彼伏。
护卫们见状,连忙丢开李俊,要回来护住燕王,以防刺客,哪知在鸡血刺激下,人人都像刺客,横冲直撞,护卫们连抓带赶的,立刻乱做了一团。
燕王看着眼前乱象,头几乎要爆炸。
然而就在此时,胡金玉不知何时靠近了燕王,眼睛里放着凶光,几乎是一瞬间,就用力将燕王撞翻在地,随即跪下身去,压住燕王,两手抓住燕王发髻,把他的头用力撞向青石板。
燕王头上玉冠摔落在地,顷刻之间碎成两半。
胡金玉抓着燕王的头连连往地上撞,大有让燕王在此肝脑涂地的打算,可惜时间有限,不能将燕王的脑袋拍碎,眼看着护卫们推开一切阻碍,前来救主,他当机立断,松开燕王,拔腿就跑。
乱,太乱了。
乱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追赶胡金玉的人也数不胜数,胡金玉像一条泥鳅钻来钻去,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同时伸出手去,把自己头上戴着的兔耳帽扔掉,帽子里藏着一顶毫不起眼的褐色头巾——百姓里十个男子有七个都裹着这样的头巾。
随后他手忙脚乱扯开腰带,一只手扯住另一只手的袖子,连脱带拽的将外面罩着的蓝色衣裳脱下,团在手里,用力扔了出去。
里面是短褐,四周都是短褐。
他见缝就钻的逃命,心知自己只要跑出金明池,就能毫发无损的回到定州去。
能把燕王揍一顿,是他从未想过的刺激,刺激的他气血上涌,越发的迈开了步子,好似腾云驾雾一般飞奔而出。
那些追赶他的护卫在他脱去身上衣裳之后,就跟丢了他。
就在他即将跑出去之际,一人忽然拦在了他面前。
这人身上穿着战袍,腰间挎刀,瞪着两只眼睛,颧骨很高,显得面孔很刻薄,胡金玉认得是在临水殿以红旗召船的一位禁军,当即心里咯噔一声,吓了个魂飞魄散。
完了。
他两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还没完完全全的倒下去,在他身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来的是银霄。
银霄仿佛是天神降临一般,挡住了苏停的眼睛、刀子,胡金玉就在这一个短暂的空隙里,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苏停咬牙切齿的看向银霄:“楼总指挥使,你放走刺杀燕王的贼人,意欲何为!”
银霄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随后让到一侧:“贼人在哪里?请抓。”
他身后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匆匆赶到的禁军和护卫,连胡金玉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
苏停气息一滞,忽然想起大相国寺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挡住了银霄,放走了铜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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