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监控放映结束,男人公事公办地关上电脑,装好,然后站在了老爷子身后的位置。
面色凝重的老爷子一言未发,但众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低气压。
他的脸朝着地板低垂,苍老的手紧紧握住两腿之间的那根黑色拐杖。
没人知晓他的心思,也猜不透他现在的情绪。
走廊里诡异的静谧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众人扭头,发现了赶来的大哥。
男人来到唐甜的身旁,坐下后才发现她左脸颊上的伤。
他紧张地捧起女孩的脸,担忧开口,“怎么了,怎么伤到了?”
唐甜眨了眨湿润的眼眸,无力地回答,“没事,不小心弄的。”
剑眉拧起,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扫向旁人,脸上带着几分不悦。
唐允儿的父亲站了出来,面色内疚道:“大哥,是允儿她不懂事弄伤了甜甜,您别跟她计较,回去了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薄唇微抿,男人眼底一片暗色,他久久未说话。
凌厉的目光似夹杂着锋刀的寒光,他望向了站立的男人,自己的二弟。
“她很小吗?”
“还不懂事。”
他捧在手心娇养的玫瑰,从来不舍得说一句重话,现在却被他女儿划出了三道伤,还是在脸上。
男人汗颜不安,没想到哥哥会如此生气,眼下也是特殊情况罢了,允儿也不是故意的。
“大哥,允儿她,只是太担心憬沂了。”
“所以才昏了头。”
“平时两个孩子关系也很好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允儿她不是故意的。”
唐甜望向了自己的父亲,用眼神祈求他算了。
男人慈爱地望着她,但怒火难消。
“够了。”
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声音不重不小,但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和不容人反抗的压迫。
众人寻声望过去,老爷子缓缓抬起了头,在灯光下,他面色沉沉。
锐利的目光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望了一眼中间的女孩。
男人看到了父亲落在自己女儿身上的眼神,只一霎,他面色凝重,不甘亦不服。
氤氲水雾遮住了老爷子不善的目光,唐甜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男人将她的头轻轻往自己肩头按,以此避开那来自老爷子复杂微狠的目光。
狭长的眸微眯,老爷子将男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不过须臾,他看向了别处,可刚才那切切实实的目光落在了每个人眼底。
忽的,三伯母的脑海里冒出了那段时隔多年的记忆。
那是日落西山的午后,落水的唐允儿被看护匆匆抱回。
十来分钟后,唐憬沂背着同样湿漉漉的唐甜赶了回来。
他背上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大大的明眸,缩在他身后乖巧而惹人怜,小小的身子因为天气凉而有些颤抖。
女孩没有管自己,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先问允儿姐姐怎么样了。
房间里,所有人都围在了允儿的床边,当甜甜出现的时候,她看到老爷子淡淡扫向了她。
那是很淡很快的一眼,快到让人仿佛产生了错觉。
她不明白里面夹杂着什么,但却令她有些难受,那个时候,她没能明白。
而现在,她又看到了那个眼神,这一次,里面的东西比上一次深了很多,似怨,也似更复杂的情绪。
女人不安地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大哥和那怀中的女孩。
诡异、沉默、煎熬又一次降临。
唐甜的耳边回荡起唐允儿的话,脑海里重复着刚才监控里的每一幕。
是她,是她害惨了他,是她害了他啊。
唐允儿说的是事实,如果她按时回家,早点回家,他就不会冲上去,也就不会出事。
她该怎么去弥补,怎么去挽救呢。
如果时间可以逆流,她一定不会让他去承受他不该承受的一切。
可是,没有如果,岁月也不能重来,他终究是替她遭受了不幸。
时间就这样流啊流,跟着流走的似乎有他们心心念念的希望。
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可那紧闭的大门依旧没能打开。
沉稳的脚步声又一次传来,步伐不急不慢,但却让人听出了几分沉重。
随着那人的走近,众人看到了那张脸。
作为唐憬沂的秘书皆助理,眼下出了这事,他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
不同于老爷子身旁的那位特殊人物,谭岐路过唐家所有人时皆是恭敬颔首。
越过旁人,他最后停在了唐甜的身侧。
在旁人眼里,觉得他是候在唐甜爸爸身旁,等着里面的唐憬沂。
但其实没人知道,他只是候着唐憬沂,守着唐甜罢了。
他灰色西装的里面,装着一份特殊的合同和唐憬沂的私人印章。
眼下到了非常时期,所以谭岐带着这两样东西出现在了这里。
很久之前,唐憬沂就吩咐过身边几个下属。
如果他出了任何意外,他们几人分批行动,率先派出一人前往月湾公寓打开放在唐甜房间里的保险柜,将里面的东西拿出交到她本人手上。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交代的,久到谭岐和陆明都忘了这回事。
可眼下他们的老板真的出事了,这条交代被迫想起,实行。
其实谭岐事先并不知道保险柜里有什么,他猜过是些资产转让协议,但等他打开保险柜后,他才发现他的猜测不过冰山一角。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他能看出他家老板对小姐的爱。他爱她,胜过爱他自己。
这份爱,炽热而疯魔,但同时也是内敛而深沉。
他未曾向她表达过分毫,但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在诉说着他对她的爱。
很可惜,很可悲,他家小姐不懂,也看不见。
如果他的老板真的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他家小姐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明白那个男人对她的心思吗?
如果那个男人对她的爱不能说出口,她也再没有机会知晓,他可以选择代替他亲口告诉她吗?
唐憬沂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她,靠近她,这是很多年前,他亲自给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在为自己的爱,为自己心上的人而艰苦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走到她身旁的位置与她并肩同行,他渴望着,努力着。
他从来不敢想结果,因为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目标和追求。
他曾经历过很多风浪和苦难,经历过生与死,他面对这些时,他是如此的运筹帷幄,云淡风轻。
他是掌控全局的旗手,稳稳端坐于珠帘之后。
一分一毫,一寸一笔都在他的筹谋和掌控下。
许是一物降一物,偏偏站在她身旁的这个目标是他最无力最害怕的一个。
追求这个目标时,他似无助的孩童,似失了马匹和盔甲的将军。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所以他只能捧着自己的真心小心翼翼去靠近,去接近。
他深怕自己的做的不好将她越推越远,更害怕她喜欢上别人。
所以就是这样的滑稽可怜,那个没能学会爱自己的男人却能全心全意的爱着那个女孩。
甚至他还在自己死后为她做了万全的退路和保障。
突然间,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封闭已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众人迅速冲了上去。
里面的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望向众人,落寞地摘下自己的口罩。
悲悯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说:“很抱歉,我们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