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泽在那里。”
“宋军追上来了,保护大帅走。”
马蹄急促,护着史天泽的数百人从官道转向平野,狂奔不止。
李瑕只有两百余骑,本是飞奔来包抄史天泽,一见他转道,当即便继续追上去。
“挡住他。”
史天泽头也不回,逃得心安理得。
他虽是主帅,但蒙军并非全都是只属于他的兵马,而是十七路世侯兵马。
蒙军大营也不是所有兵力全在一个大营中,而是分散成一个个营寨。
这使得偷袭的宋军能够轻易穿插到史天泽的大营附近。
但另一方面,各不统属情况也让蒙军很难形成全盘的溃乱。
真定史家被偷袭了,营乱能波及到旁边的归德邸氏,但更远的大名王氏、太原郝氏毕竟还隔着层层营寨,虽陷入了混乱和迷茫,倒不至于被冲溃。
这种时候,史天泽留下来,既不可能组织起象样的抵抗,万一被宋军斩首,人头还会被用来推动更大的溃乱。
不如把李瑕引开,等其他几路世侯重整兵力,到时自然能逼退宋军。
他这是稳妥,不是怕了。打了一辈子仗,占着胜势时,五十人也敢冲上万大军,败势时便退了,等卷土重来,也并非丢脸之事。
是谓“量敌用兵”。
终于,一支蒙军骑兵开始向宋军追过来。
是东平严氏的兵马。
这次严家率兵西征的已不是张弘道的岳父严忠济,而是严实第四子,严忠范。
与张弘范替代了张弘略一样,
这本就是忽必烈开始对世侯进行削剥、收权的步骤,是对张弘范、严忠范这一类人的提拔、施恩、考验。
不同于史天泽这一仗不管打得好或不好都可能会回朝任相以稳定世侯之心。年轻一辈在这一仗的战果关系到的是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前程。
“李瑕在那里!”
“追!”
“……”
李瑕没有回头看,听着马蹄声估算着身后的蒙军还有多远。
追击史天泽的时间不多了,且能否击杀史天泽已不重要。
合必赤才是蒙军名义上的统帅。
李瑕打着旗号突袭史天泽大营,还是为了吸引蒙军注意给其他兵马创造偷袭合必赤的机会。
为的是威慑蒙军。
袭营,斩杀敌方统帅,全身而退。两千人若能做到这一步,即可对五万人形成震慑。
那东线黄河战场的攻守之势就变了,主动权就掌握在宋军手里。
“走。”
李瑕勒住缰绳,迅速指挥兵马向南绕道。
两百宋军不再恋战纷纷跟上。饶是军中风气肃穆,还是有将士忍不住大笑。
“哈哈,走了。来拦啊,狗奴才们,数万蒙虏跟烂泥一般。”
正在前面逃路的史格大怒。
追追逃逃这一路,他已明白李瑕实际兵力并不多,不过是利用了这边的恐慌。
此时援军既至,已无甚好怕的,史格当即便勒住缰绳。
“将士们!随我拦住他们。”
他一调头,便打算领着前一刻还在仓惶逃窜的士卒回头,去拦住李瑕。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双方的行进路线已从一追一逃变化成了斜斜地对冲。
史格有愤怒、有野心。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火一般燃烧着他,使他脸色涨红,浑身充满了力量。
“杀……”
李瑕平静地架起长槊估算着双方的距离、角度,深呼吸,然后,从容迎了上去。
他的情绪与过往每一次上阵时都一样。
毋须多言,急促的马蹄声中,双方越来越近。
“啊!”
史格的大刀扬起,将力气发挥到极致。
迎面,是一柄显得沉默的长槊。
“嗖。”
如毒蛇般倏然惊起。
“噗。”
一具魁梧的尸体摔在马下。
后面,才鼓起勇气反击的蒙军瞬间大溃。
“走!不必恋战!”
李瑕敢带着一小股兵马到蒙军营地横冲直撞,利用的就是蒙军新败的恐惧。
只击涣散之敌,不与成建制的队伍交战,这是原则。
后面的严家兵马追近,他迅速放弃了继续追史天泽。
史天泽也是头都没回,看都没看史格一眼。
这是李瑕第三次试图击杀史天泽不成。
能在蒙、金、宋战场上纵横数十年,自有其厉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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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了李瑕!”
“让开!”
因合必赤之死,蒙军大营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严忠范被李瑕那一点兵力带着绕了好几圈。
逃兵每每冲撞上严忠范的围堵路线,使其难以追上李瑕。
李瑕则利用他们制造更多的溃逃,加剧了更多蒙古士卒的混乱。
终于,天光微亮。
一声声哨响,宋军火速撤往黄河。
“走!”
严忠范不由大急,转头一看,却见北面还有一支成数组的蒙军正在追击一股跑上黄河的宋军。
“北面是张弘范吗?他还在追谁?堵李瑕啊!堵李瑕啊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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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咴㖀㖀……”
“嘟!”
一名骑兵策着马履冰奔在黄河上,马蹄一滑,整匹马轰然砸在冰面之上。
马上的骑士滑得老远,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许久没有动静。
他身后的战友却未理他,继续向前冲去。
“追!”
“娘的!蒙虏的狗腿子追上来了。”
奔跑在前面的宋军回头一看,破口大骂。
“狗虏!”
“追你爹哩你大营都要被冲溃了还咬着你爹追,想捡屁吃。”
“这狗虏疯了,还在追。”
斩杀了合必赤,宋军已分为许多支小股人马去冲溃蒙军,之后分散撤退。
他们的战略目标已基本达成,让蒙军混乱,士气低落、逃兵增多,确保其在短期内不能再构成威胁。
现在只差撤离了。
不想这一个小队却是被一大股没被冲散的蒙军追上。
何泰大急,整个蒙军大营还保持了战力的一共也就那几支蒙军,要么去保护史天泽,要么去维持秩序,不明白这支蒙军为何死咬自己不放。
他转头一看,只见合必赤的头颅还挂在一杆长杆上。
“六子,把蒙虏的狗头还给他们,已经没用了。”
“还他个驴球,要还也是还给矮张。”
“这是军令!”
吴老六骂了一句粗话,回过身,提起合必赤的头颅就向身后抛去。
“狗奴们,接着你们的狗主子。”
头颅被掷飞,最后摔在冰面上滚了几圈。
有马蹄踏过,并不理会它。
张弘范又奔了二十余步,张弓,一箭径直射出。
“嗖!”
以他万户侯之尊,今夜却是亲自追了十余里,第二次对着一个小卒张弓搭箭。
“噗……”
吴老六一个踉跄,连忙转身就跑。
“霹雳炮掩护!”
“没有了!”
两名士卒拉着吴老六就走,又是几支箭雨射来,将他们射倒。
“走啊!”
何泰连忙回头,亲自拖着吴老六,跑得飞快。
血在冰面上拖得很长。
“老何你走啊!”
“闭嘴吧你,你他娘刚立了大功,老子……老子……”
“被你……被你拖死了……”
何泰回过头,见蒙军已没在追了,方才停下,喊道:“兄弟捉紧裹伤。”
吴老六只是瞪大了眼看着东面,他家乡吴王寨的方向那里,晨曦正在缓缓升起。
“老子没想立功……老子就是受够了被欺负……受够了……得叫这些狗虏瞧瞧,老子不是他驱口……”
“懂。”
何泰轻轻一巴掌抽在吴老六那渐渐迷糊的脸上,一边给他止血,一边道:“我懂,我若不懂,为甚这般拼命?我也一样,在南边吕家军惯给我气受,北面蒙人真他娘当自己是我的主子,都滚吧……六子,你想说的都给你说了,你撑口气,好日子在后头。”
“好日子……给乡亲们看看老子出息了……”吴老六喃喃道:“他们还当狗屁驱口……”
何泰给他包扎好起身,拉着他继续走。
“矮张兄弟还总跟我问你,真当他们跟你比我还亲,哈,我告诉他们你死了,我舍得吗?我们军中有几个像你这般活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