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南方,真没啥像样的仗可打。
城池失修,武备松弛,赵瀚真要遇到硬茬子,崇祯做梦都能笑醒。
这一点,从湘南的各地城墙就能看出。
好多都是新的!
就拿长沙府来说,包括长沙城在内,共有十一县一州。这十二座城,到了正德末年,其中七座没有正经城墙。
湘潭那么重要的商业城市,万历初年还在使用木制城墙。
可到了万历末年,长沙府的各个州县,砖石城墙全都修好了。地方官筑城的根本动机,就是为了防备万历年间,湘南地区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杀来,就能打得官兵抱头鼠窜。
地方官员无法抵抗,只能筑城据守,任凭农民军肆虐村镇。等闹得大了,朝廷派兵围剿,一剿就是好几年。
这才是南方战争常态,赵瀚不可能遇到像样的抵抗。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湘阴、宁乡、益阳的夏氏串联募兵。
夏氏原本世居益阳,北宋时期迁徙一支到宁乡。永乐年间,江西的夏氏,有一支迁徙到湘阴,并与湖广夏氏对上了族谱。
三支夏氏,三足鼎立,全都分布在长沙隔壁。
他们反应虽然较慢,阵仗却搞得很大,总共募集乡勇七千多人,浩浩荡荡前来支援长沙。
李正早就派出探子去湘阴,主要是为了探查湘阴敌情,看能不能派遣少量部队偷城。
结果,却探知湘阴方向,有数千团勇朝长沙进发。
李正高兴坏了,他就想围城打援啊!
派出的兵也不多,胡定贵、陈福贵各率五百正兵,夜间出发绕向北边,埋伏在距离长沙城四十里的麻潭山中。
夏家的团练部队走得好慢,胡定贵、陈福贵在麻潭山足足休息两天,那些家伙终于姗姗来迟。
探子潜回山中,说道:“北边十多里外,那些团勇靠河扎营。也不晓得是什么河,反正是一条小河。”
胡定贵问道:“南岸还是北岸?”
“南岸,”探子说道,“敌军上午开始过河,半下午才把辎重全部运过来。估计又累又饿,不愿继续赶路,便直接在河边扎营。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就砍了些竹子做栅栏。正经营帐也没有几座,大部分敌军露天睡觉,还在营地里到处烧草熏蚊子。”
这他娘是来武装郊游的?
七千多人过条小河,能耗费整整一天时间。
而且还过河扎营,简直贴心无比,胡定贵袭营都不用再渡河。
入夜之后,胡定贵、陈福贵带兵下山。提前脱掉甲胄放在山里,全部轻装前进,半夜急行军十余里,终于抵达敌军的河边营寨。
今晚月色明亮,胡定贵悄悄摸过去,离得近了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士绅办的团练部队,跟刚开始造反的农民没啥区别。什么都不懂,眼前的营寨,几乎犯了能够犯下的所有错误。
胡定贵、陈福贵各领五百正兵,一点点的开始接近。
“杀!”
胡定贵一脚踹翻竹篱笆,轻轻松松冲进敌军大营。
普通团勇,几乎全部露天睡觉,身下就垫了一张凉席或草席。虽然傍晚烧草蛆虫,但此时效果已经过去,许多团勇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
这种睡不着的状态,再多行军几天,还没打仗就身心疲惫了。
当一千大同军杀进大营,团勇们纷纷惊醒。
影影绰绰之间,也不晓得来了多少敌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连兵器都顾不上拿,飞快朝着小河边跑去。
噗通,噗通……
落水声不绝于耳,都是主动跳河的。这些湖南汉子,几乎都会游泳,而且还没穿甲胄。他们早就想清楚了,一旦遇敌就跳河逃生,除了士绅子弟之外,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愿打仗。
特别是那些佃户,他们参加团练,纯粹是因为地主答应今年减租,而且团练部队每天还可以管饭。
七千多人的团练答应,犹如接到了军令,争先恐后朝北狂奔,齐刷刷跳进无名小河。然后做出各种游泳姿势,有的狗刨,有的蛙泳,有的自由泳,夜袭行动仿佛变成游泳比赛。
湘江边上,也停靠着一些运粮船,听到动静立即划船开溜。
一千大同军追至河边,看着月下翻腾的河水,全都给整傻眼了。
胡定贵、陈福贵对视一眼,俱都哭笑不得。
“你杀了几个?”胡定贵问道。
陈福贵说:“只顾着追敌,扰乱敌军大营,一个都还没杀。”
一千大同精锐,夜袭七千多团勇,把敌军大营杀穿了,似乎双方都没流什么血。
来不及逃跑团勇,直接趴在地上投降。而大同军为了尽快扰乱大营,也顾不上去杀那些趴地上的,都在疯狂的往更深处冲。
胡定贵投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打这种诡异阵仗。
天亮之后,清点人数,抓住六百多个俘虏。
并且终于发现伤亡,一个团勇被人踩死,七个团勇被顺手戳死。
“这算打赢了?”陈福贵有些搞不明白,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成功逃掉。
胡定贵指着营中粮草,笑道:“肯定打赢了,敌军没了粮草,再想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陈福贵挠头道:“他们就是来送粮草的吧。”
“哈哈哈哈!”
胡定贵乐得大笑。
七千多人的粮草,肯定多得很。可惜,一半是用船运的,夜里已经划船跑了,不然还能缴获更多。
胡定贵把俘虏招来问话:“哪来的?”
“湘阴,夏家冲。”一个俘虏回答。
胡定贵有些惊讶:“你居然说江西话?”
那俘虏说道:“听老辈子说,我们那里整个村,都是从江西德兴迁去的。”
“老表啊,”胡定贵笑着说,“我是丰城的,离德兴不远,中间就隔着几个县。为啥要帮着官府打仗?”
那俘虏回答:“夏老爷说,只要投军做团勇,今年的田租就减一成。出兵打仗,老爷们还要管饭。”
胡定贵干脆把几百个俘虏,全都叫过来,大声说道:“你们啊,真是太不值了,几斗米都帮着地主卖命。有谁听说过赵天王?”
“听……听过。”俘虏们稀稀拉拉回答,许多人表情惊恐。
胡定贵感觉其中有问题,便说道:“都说说,你们那边,赵天王是怎样人?”
无人回答,都不敢说话。
胡定贵指着之前那个俘虏:“老表你来说,不许说假话!”
那俘虏哆嗦道:“赵天王喜欢杀人,还喜欢吃人肉。赵天王的兵,要杀光青壮,要抢光女人,还要拿小孩做军粮。”
“他娘的,这些地主还真会编!”胡定贵勃然大怒,喝令道,“宣教官,快过来给他们讲讲,老子先去睡觉了!”
士卒们轮流休息半天,吃过午饭,胡定贵下令返回,那几百俘虏全都用来运粮。
一路上,宣教官反复讲解政策,听得这些俘虏两眼发光。
不仅是佃户,自耕农同样向往,只要赵先生来了,他们也可以分田。八壹中文網
胡定贵想要给李正提建议,等打完这一场,就发给俘虏粮食,让这些人回家主动宣传。
俘虏和粮草还在半路上,李正已经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多写劝降信。
“抚帅,北边有贼军!”
王之良立即奔向北面城墙,果然看到一千大同军,押解着数百俘虏而来。粮食太多,几百俘虏忙不过来,还分了几百大同军运粮。
李正立即让人往城里射书信,守城官兵看了吓得面如土色。
特别是那些募兵办团练的士绅,此刻吓得浑身发抖。书信内容很简单,李正谎称自己攻占湘阴,长沙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士绅们集体去找王之良,王之良镇定道:“不必惊慌,此诈言耳。”
一个士绅急道:“可贼兵真从北边过来,还带了许多俘虏和辎重,湘阴必然已经失陷!”
王之良解释说:“要么是反贼伏击了援兵,要么是反贼去北边劫掠,那些俘虏和辎重都是他们抢来的。”
城外护城河,已经被李正派运粮队,每天负土填了一大段。
陶爱之看着被填平的那段护城河,悄悄吩咐三个弟弟一番。然后他去找王之良,拱手说道:“抚帅,晚生可以夜里悬筐而出,去反贼的大营诈降。约好做内应,三日之后举火为号,等他们进了瓮城,就来个瓮中捉鳖。虽不能歼灭贼军,却可挫其士气,以此来提振我军军心。”
城内守军一万一千多人,陶家就募集了四千多,王之良对陶氏四兄弟非常重视。
王之良摇头道:“反贼不会上当,还会将你扣下,不要如此冒险。”
陶爱之说:“晚生可以对反贼说,是抚帅让晚生诈降的,晚生真的打算从贼。然后借口回城布置,就可以从容脱身。”
王之良没有答应,而是陷入沉思。
长沙城高大坚固,守城肯定没问题,问题是士气一直在跌落。
古代的城市攻防战,动辄就是好几月。除非全军心怀死志,否则绝不会堵死城门。留着城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时出城打几场,只要小胜就能提振士气,甚至打个平手都能提振士气。不然的话,围城越久,守军士气就越低落。
而王之良麾下这群乌合之众,才被围困半个月,就已经军心浮动了,必须来一场小胜才行。
此时此刻,王之良盼着反贼赶紧攻城,他可以借助城池,给反贼不断造成杀伤。只要能造成杀伤,就能提振士气,偏偏李正只是慢悠悠填护城河。
眼见护城河被一段一段填平,对城内的乌合之众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反贼真正攻城,他们反而没那么慌。
那种感觉,就好像还有一只靴子没落下。
左思右想,王之良决定冒险试试,对陶爱之说:“那你今晚就出城吧。”
陶爱之也是没有办法,城门处全是王之良的兵。而他陶家的兵,全部都用来守卫城墙,而且被分散为四股布置。
他想夜里在城内放火,又害怕失败,到时候四兄弟肯定被斩。
只有让李正带兵攻城,而且攻陶家兵防守的那几段墙,双方才能完美配合起来。可这等于让李正冒险,万一陶家兵使诈,在准备不充足之下,大同士卒肯定死伤惨重。
李正和陶爱之,都没有真正的信赖对方。
在李正看来,陶爱之有四千兵,直接在城内跳反即可,到时候他就能趁机攻城了。
说白了,都想让对方先动手,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陶爱之这次冒险出城,就是要当面跟李正沟通,否则互相之间配合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