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禁卫军‘护驾’的使团向阿林娜提挺进,裘德看着带队的米哈路什,眼神里满是愤恨杀机:“就是这个叛徒,在卡迭什害了三王子殿下!”
米哈路什听到了,面无表情的回应说:“每个人,都该懂得生存之道。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裘德正要作却被迦罗拦住:“既成事实,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说:“你腿伤那么重还是不要骑马了,上车来吧,正好陪我说说话。”
裘德一愣,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那是王子妃的座驾,让他上去?这……
迦罗风凉叹息:“你不会年纪轻轻就变成老古董吧?快上车。”
裘德终于别别扭扭上来了,一张脸涨到通红,实在只能用手足无措形容。宽阔鸾驾,他却只敢单膝跪在卧榻旁。
迦罗看得直翻白眼,不由分说拉他坐下:“你能不能改改这副死脑筋?准备用这种姿势坚持到阿林娜提?你自信能坚持得住?”
裘德被噎住了,坐在那里,分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迦罗看着他,忽然开口问:“你有儿子了,你知道吗?”
裘德吃了一惊,沉默点头,凭心而论,这不是一个他愿意讨论的话题。
可是迦罗还在问:“你喜欢他吗?”
暗自一叹,他说:“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做父亲。”
迦罗惨然一笑,低声道:“是啊,世间多少事,往往都是如此。希望做父母的,未必能够如愿,没想过的,却莫名其妙就成了爹妈。莫非这就是天意?总是不容人做好准备,就把仿佛是注定的命运当头砸下来。”
她问裘德:“你相信命运吗?你认为命运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记得小时候在西里西亚,我曾经碰到一个卖草药的老太婆,她对我说……生于英雄辈出的时代,是我最大的悲哀,她说我有一颗不安定的心,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会因此……痛苦一生。”
迦罗微微一笑:“预言?你相信预言?”
裘德不无感慨的说:“我以前从不认为那是预言,但是现在……它正在逐一应验。”
“那么,你认定自己的未来就会像她说的那样?会痛苦一生?”
裘德不吭声了。
迦罗摇摇头:“我不相信这种话,世间没有谁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就算是卡比拉都办不到更何况旁人?譬如说我吧,对我来说,这个时代生的事都已是尘封历史,当再度回归,我好像应该就能做个预言家了。可事实上我不能,那些回去以后刻意研读的史料,在选择死亡的时刻也好像都被抹去,无论我怎样拼命回忆都想不起来。”
她不无感慨的说:“也许,真的只能归结为天意神明的安排。还未曾经历过的生活,不允许任何人提前看到结果,对你也一样。你还没有走完一生,又怎能断言一定会活在痛苦中呢?”
裘德无言以对,他甚至不敢看她。
迦罗似乎没看出他的局促,笑了笑接着说:“你认为那个老太婆的话正在逐一应验……该怎么说呢,我倒认为这更像一种心理暗示,换成这里的字眼,也叫做心魔。心魔先入为主,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不知不觉就会往她的话上去想,想着想着就变成应验,但其实呢,未必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她说:“在我看来,所谓的命运也不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在那些重要的人生路口,即使是大家最喜欢说的‘别无选择’,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就像你们选择起兵,宁死不低头,为什么?你明明可以低头的,明明有很多的资本和实力保全自己,甚至比从前生活得更好。事情之所以变成今天的样子,只能说,你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走出这样的路。这应该叫本性才更恰当。”
她歪头打量冷君子:“如果抛开这些关乎忠诚使命的沉重命题,仅就个人生活而言,我觉得……你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可以让自己不痛苦的。”
裘德终于听明白了,暗自一叹,低声道:“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还有可能安定下来,我会为她负责。”
迦罗一愣,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说:“不,不,这里面不存在责任的问题。我说的是你,是你自己的生活。”
她说:“没有人能强迫你去爱上谁,纯粹为了‘负责’的婚姻有不如没有,因为它只会让你们双方都更痛苦啊。”
裘德不吭声了,他是个军人,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军旅生涯,属于他的将军府形同虚设,因为一旦离开军营,他根本不懂得该怎样经营所谓的个人生活。
他摇摇头,不无沮丧的说:“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女人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可言。”
迦罗笑了笑:“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并非只有婚姻一途,也并非除了爱就是不爱,除了知交就是陌路,生活本来就没有这么绝对呀。在我曾经生长的地方,人与人的相处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爱情,还可以是朋友,是邻居,是同事,是合作伙伴,或者是竞争对手。关系亲密的,可以无话不谈;没有那么亲密的,也并不妨碍见面时点头微笑打个招呼。男人和女人,即使无关爱情,也完全可以在无聊时相约喝一杯酒,或者仅仅因为寂寞在一起过夜,这都是很正常的生活呀。”
裘德瞪大眼睛,仅仅因为寂寞在一起过夜?!这是……正常?!
迦罗告诉他:“每个人生活的真相都只有自己最清楚,舒不舒服开不开心,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凯伊告诉我,每到危急关头你总是毫不犹豫的保护她,或许这也是让她义无反顾的原因吧。”
裘德正要解释,她却摇摇头:“不必辩解这是否与爱情相关,至少,大家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共同经历生死,可以把背后交给对方,这样的人算不上朋友也总能称一声战友!为战友舍命本就是军人信条,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加思索就做出行动,是这样吗?”
裘德不吭声了,迦罗因此拷问他:“既然危急关头可以舍命,那么,平时为什么就不能拿出些许的友善呢?每个人都是需要朋友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低落、感觉寂寞的时候,都会有需要倾吐的心声,因此,也就需要能够倾吐、愿意倾听的人。难道你不需要吗?”
裘德被问住了,满脸窘迫的开口道:“我……其实我,我只是不懂该怎样与人相处。”
迦罗不认同这种说法:“不懂,是因为不愿意懂。要打赌吗,只要你愿意,这绝对比练成一个神箭手容易多了。”
裘德无言以对,她说:“试着去接纳别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至于爱情,造成眼前的困局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凯伊的错,这种事本来就无关对错。其实……你也完全不必把它当作困扰,就当作是一个普通朋友去相处有什么不行呢?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感觉寂寞的时候,凯伊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酒友,更是愿意倾听的理想听众。难道就因为她爱上了你,就要从此拉开距离,连说句话喝杯酒都不行了吗?”
裘德越来越窘迫:“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还是说,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你不屑于和她做朋友?”
“不是,也不是的……”
裘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我从没和女人相处过,更不要说做朋友。”
迦罗笑笑说:“朋友不行,酒友总可以吧,凯伊的酒量,绝对能把你们三猛将同时放倒,你相信么?”
信!他一百个相信!如果不是被放倒又哪来的儿子?
迦罗看着手足无措的冷君子,眨眨眼睛说:“还是那句话,生活嘛,舒不舒服开不开心只有自己最清楚,除非你执意选择痛苦,否则只要换一种态度和眼光,它或许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你……确定不想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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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路途,迦罗就这样一路‘闲聊’着,聊到困倦就在卧榻中沉沉睡去。当幽秘空间回归静寂,冷君子才得以从万般局促中解脱。他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紧张,却又贪恋这样的时刻。想起在米坦尼的三人出游,想起她把三人的手拉在一起,笑着问,一起说好吗,我们是朋友,我们是生死之交……
朋友……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称呼,裘德就这么出神的看着,看她苍白的睡颜,看她缠裹绷带的手。脑海中回顾她方才所说的一切,他和凯伊,那个让他晋升人父、如今已变成他孩子母亲的女人,他们真的能以朋友的方式去相处吗?真的……可以从啃噬心灵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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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行程过后,队伍来到克孜勒河畔,迦罗观望奔涌流淌的大河水,不无感慨的说:“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阿林娜提遭遇兹瓦特纳蛮族入侵的时候,那时他告诉我,这条大河的源头,才是赫梯人真正的故乡……”
裘德听得心头作痛,是啊,对王子的思念属于每一个人。那一路征途写就无数荣耀的王者,如果他还活着,如果还能够带领大家……
“你哭了?”
迦罗转过头,现他眼角闪烁的眼泪。裘德连忙遮掩窘迫,不无自嘲的说:“阿丽娜,知道吗,你实在比我们所有人都来得坚强。”
迦罗摇摇头:“忘了是谁说过一句话,生活不相信眼泪。哭或许可以缓解压力,但永远解决不了现实问题,所以,我永远都不想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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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大河,不几日队伍即和卡鲁克率领的两万‘剿匪军’相遇,裘德告诉她,卡鲁克是标准的外戚为官,他妹妹是达鲁·赛恩斯的侧室,借着女人裙带才爬上枝头。
裘德冷笑着说:“卡鲁克这个亲王就是达鲁·赛恩斯赏的,凭他这种只会阿谀媚上的无能辈,哼,就算不用调解,就算给他十万大军,要拿下阿林娜提也纯粹是做梦。”
迦罗暗自一叹,喃喃道:“调解不为他,就算是为了那些倒霉当炮灰的士兵吧,无论归属在谁的名下,终究是一国同胞啊。身为军人无权决定何日赴死,只为一个人的愚蠢而葬送……不值得。”
裘德愣住了,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阿丽娜,你是认为……我们不该对同胞举刀?”
迦罗又是一叹:“还记得王子曾经告诉我,在战争中,从来没有任何一方能代表正义!每一个能决定战争的人,都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阵营以无数人命为赌注。说的好听一点,叫做赢取生存空间,可是这份空间……却是用多少人的血肉铸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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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阿林娜提领界,裘德重新上马赶路,一颗心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阿丽娜……看的出,她是自内心痛恨战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战争!可是……为什么?那些成千上万几乎可以忽略个体的士兵,她认识谁?就算横尸战场与她相干吗?是她的责任吗?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
王者的守护神阿丽娜……裘德细细品味这个自幼便耳熟能详的神明称谓,忽然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触:不愿任何一个鲜活生命化作血淋淋的尸,难道说……王者的守护神,守护的不仅仅是王者,而是……所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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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地平线已经可以看到坚固城池的身影,阿林娜提高耸的城墙上起了骚动,在此日夜职守的布赫,看到远方队伍不由万般疑惑。禁卫军的狮子旗迎风飘扬,而同时飘扬的还有……
“三王子的旗帜?”
布赫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如今水火不相容的两大阵营,战旗怎会比肩而立?还有分布阿林娜提外围的军团骑兵,纵然两大猛将不在,主持军务的骑兵副队长科尔克又怎会容禁卫军穿越防线?思忖片刻,布赫传令族人:“弓箭手列位,装满投石机,当心有诈。快!传报族长,城门有变!”
然而命令还没有传下城头,瞭望岗忽然传来惊呼:“是科尔克队长,还有……天哪,是将军!裘德将军和他们在一起!”
布赫努力望过去,随着距离拉近他终于看清了,科尔克的骑兵团赫然走在前列,而当先一骑……没错!真的是裘德!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米哈路什,因此越来越迷惑。这是怎么回事?裘德……他不可能向这群叛逆归降吧?
倍感困惑的时刻,裘德已策马来到城下,仰头大声道:“打开城门!迎接阿丽娜!”
布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裘德伸手向远方一指,掷地有声的说:“看到了吗,那是王子妃的鸾驾!我们的阿丽娜回来了!”
阿林娜提骚动了,布赫冲出城门已是满眼震惊,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变色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大姐她们……”
裘德微微一笑:“放心吧,众人平安,已救出四王子殿下,她们姐妹另有使命往赫尔什亲王的领地去了。”
布赫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到鸾驾马车来到近前,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接收这般惊人的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玛王后都死了,阿丽娜……她是怎么回来的?”
“自杀!以死亡换取重归。”
裘德低沉的声音再度令他震惊,车门打开,看到那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苍白病容,硬汉的眼泪夺眶而出:“阿丽娜……你这是……”
迦罗抓住他的手:“走吧,带我去见族长。”
走向城门的时刻,米哈路什率领禁卫军也紧紧跟上来,布赫勃然变色:“站住!窃国恶贼,凭你们也想走进阿林娜提?”
米哈路什面色冷峻:“这叫什么话?阿丽娜不就是来让你们归降的吗?既然归降,又怎能将禁卫军拒之门外?”
布赫吃了一惊,慌忙看向迦罗,就见她很无奈的摇摇头:“谈判总需要时间和空间,听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站在城门口谈吗?”
米哈路什分毫没有让步的余地,冷声道:“来时陛下有严令在先,不能让阿丽娜离开视线,你走到哪里,禁卫军就要跟到哪里!”
此言一出,猛将硬汉尽皆大怒,布赫霍然抽刀,猛将更号令骑兵团当即围上来。
黑豹子满眼杀机,厉声怒喝:“三千禁卫军算个屁,城中族人只要杀出一半,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他向城头一挥手,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立刻齐刷刷指向米哈路什。眼看气氛箭弩拔张,迦罗连忙开口说:“好了,都把刀收起来,此行是为和解不是为打仗。”
正在这时,闻讯赶来的族长哈罗斯也已来到城门。
“你……阿丽娜?!”
手持利斧的威猛族长冲到近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布赫尽量扼要的说明经过,哈罗斯又惊又喜,以脾气暴烈著称的中年大汉居然当众流下热泪。
“好啊!阿丽娜!你回来就是给了所有人一线希望啊!”
说着便要请阿丽娜入城,然而,当遭遇禁卫军毫不客气的阻拦纠缠,哈罗斯也在顷刻间勃然大怒:“呸!狗东西!凭你们也想走进阿林娜提,好啊,只要你有这个胆子,不怕被扔进熔炉变成炭灰!!”
米哈路什当即转嫁矛盾,冷冷质询:“阿丽娜,你是怎么答应吾王陛下的?不如就亲口说给他们听吧。”
迦罗无奈叹息,只能对哈罗斯说:“把诸位主事的长老都请出来吧,既然入城有争议,就在这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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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支起大帐,未等开口,听到消息的女官已经第一个跑出来,见面那一刻,奥蕾拉扑上去已是泣不成声。出身卑贱的姑娘,长到今天何曾亲历过如此多的惊人变故?恐惧、愤怒、悲伤,无数的心头创痛都在霎那间爆。
“阿丽娜,答应我,你一定不能再走了啊!”
迦罗无言以对,只能低声说着对不起。
过不多时,哈娣族诸位长老到来,当性情暴烈的哈罗斯听明来意已经在第一时间忍不住:“阿丽娜,是我听错了吗,你要为哈图萨斯的禽兽做说客,要我们缴械投降?”
迦罗不回答,看看一旁的米哈路什,冷声道:“撤掉你的人,出去!”
米哈路什不动,回应说:“你承诺了陛下,我有责任看到结果。”
迦罗牵动嘴角,提醒他:“没错,我承诺的是结果,并不代表你有权利参与过程!”
裘德霍然而起,怒向米哈路什厉声道:“你的耳朵聋了吗?还不快滚!”
米哈路什冷哼一声:“将军,请注意你的态度,禁卫军长官岂能由你号施令?”
裘德目光如铁:“王子军团八千铁骑在此,哼,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底气敢在这里妄称长官?”
米哈路什针锋相对:“将军不要忘了,卡鲁克的军团据此不过一日路程。”
迦罗实在好心的提醒他:“禁卫军长官大人,我要是你,就一定不会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地点,摆出不该有的态度。远水不救急,卡鲁克的人马再多,也只能为你报仇,终究没可能救命啊。”
米哈路什这才变色,思忖良久,铁青着脸终于还是带人撤出去。裘德随即调派军士在帐外职守,不允许禁卫军靠近大帐5o步的范围。肃清耳目,迦罗这才对族长直说意图。
“哈娣族人是帝国铸剑师,在如今各方外敌纷纷入侵的时候,也正是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我希望族长能打开城门,重新接受哈图萨斯的督造官员,重新恢复兵器供给,以求从此止息内乱,不要再有任何人被称作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