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颜色,也许比瞎了强,他如此的安慰自己。
手却不由使唤地轻颤着,往座椅上一甩,没注意到购物袋,把袋子碰倒了,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他慌忙低头去捡,拿起了那本在便利店购买的电影杂志。
打开的书页里一张电影剧照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海默吗?
翻开杂志,他这才发现里面角色的样貌都可以和他在里世界中遇到的npc一一对应。
原来他是进入到了电影里。
《致死量的拥抱》便是电影名。
致死量的拥抱?
搞笑,坎贝尔从没有好好的拥抱过海默一次,一次都没有,这个名字不是太讽刺了吗?
乔北冥扫了一眼余知乐手里的杂志封面,顺带着提起:“这部电影你也看了?”
“好看吗?”
“还行吧,也就那么回事,为了虐而虐,这种虐心的剧情太低级了,烂片。”乔北冥聊得理直气壮,仿佛对影视剧真有什么鉴赏力似的。
据余知乐统计乔北冥所主演的电影电视剧十部有九部评分都在六分以下。
烂片之王哪里来得勇气去批评别人是烂片?
余知乐没说什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结局是什么?”
“团灭,没一个活下来的。”
妈的,别说,这次甄释赢得还挺彻底。
“其实我对里面的一个角色印象挺深的,就是那个叫杰克的公爵,之前竟然为了救大祭司而差点被男主杀死。”
余知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他为什么要——”
“可能是暗恋大祭司?谁知道呢!”
“不可能!”余知乐脱口而出,让乔北冥吃了一惊,“余知乐?你看过电影?”
余知乐没再搭茬,他盯着车窗上映出自己的轮廓,像是水墨画的随手描边,留白太多——
甄释,他到底在想什么?
“余知乐,下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家了,是他发呆溜了号,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开车其实就是几分钟的事儿。
这几分钟足够他在里世界过三天了。
刚下车,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拆快递,她头也没抬的:“彭医生说有个急诊就走了。”
余知乐长舒口气,手刚按在门把上,乔北冥从背后出现,把他的手指从门把上扳开,有些恼火的:“余知乐,你在庆幸吗?”
“我没病,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乔北冥强行伸出手,按在余知乐的脑门上,仿佛在测试他发没发烧似的:“你都忘了吗?”
“忘了什么?”他感到弟弟的手温,烫得吓人,遂反客为主,回身去摸老弟的额头:“乔北冥,生病的是你吧?”
老弟明显被他的举动惊到了,松开了他,开门进屋,提醒道:“别忘了吃药。”
吃你妹!你又不是我老子!别管我!
他想这么对老弟吼,但有怕吓到父母,于是就忍了。
父亲正在打电话,见到他俩进屋,立即把电话挂断了,神色不自然的招呼道:“回来了?”
“哦。”乔北冥瞥了眼父亲,表情不太好,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余知乐来到客厅瘫进了沙发里,浑身疲乏,仿佛飙了一场马拉松。
“儿子!你看看哪个颜色更适合我?”
母亲拎着两件款式一模一样的裙子站在余知乐跟前,余知乐细细端详,他的眼中,两条裙子完全一样!颜色都是浅灰的!
他该怎么说呢?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明明手指随便指一条就好了,但他却懵住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名称在心里翻滚好几遍。
“这条颜色适合你,显年轻。”乔北冥从房间里走出来,指了指左边的裙子。
乔北冥救了他,可余知乐并没有轻松起来。
尝不出母亲饭菜味道的自己,和看不到母亲裙子颜色的自己,让他一时之间情绪掉入低谷。
母亲听了乔北冥的话,高高兴兴地说道:“那这条我留着,另一条送给小玉姐。”
乔北冥诧异:“小玉姐?谁啊?”
“跟我一起上英文课的同学。”
余知乐问道:“妈您英文学得怎么样了?”
“老师说我进步挺大的,对了,给我上英文课的老师特别好,人长得又漂亮,讲话又温柔——”
嗅到了母亲话茬里强行介绍对象的走向,余知乐赶忙转移话题:“妈,中午吃什么?”
“我刚在网上关注了一个曾经做过国宴的顶级厨师,学了两样菜,正好北冥在家,妈给你们露两手。”
“妈,我很期待。”余知乐赶忙给母亲大人鼓劲。
母亲来了干劲儿,挽起袖子走向了厨房。
乔北冥已经坐在了他身边,拿起遥控器随便拨起了台。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余知乐赶紧按住乔北冥的手:“别播!”
那张脸属于坎贝尔伯爵!
说巧不巧的,电视正在播放《致死量的拥抱》。
刚演到海默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之中,尸身被绿色的液体包围了,放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矩形鱼缸。
大祭司宛如一个美丽的瓷娃娃,奶白的头发又好似一朵掉进池塘里的蒲公英。
此时的海默已经换掉了新娘的衣裙,换回了男装。
而坎贝尔正看着里面的海默发呆,呢喃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不死之身?你不是神的使者吗?为什么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女管家娜莎夫人说道:“主人,长生不死并不是幸福的事,那是神的惩罚,神只会把这项能力施展在亵渎侮辱自己的人身上。”
坎贝尔低头冷笑:“我当年也不过是骂了祂一句而已,神都是小气鬼——”
“主人!”女管家被坎贝尔的口无遮拦惊到了。
“娜莎,寂静谷的冬天真冷啊。”
坎贝尔说着,跳到福尔马林的容器开口处,站在边缘上,展开手臂,如同一只展翅的飞鸟,向后仰倒,扎入福尔马林液体之中,溅出十厘米高的水花。
在水里游荡了一下,然后抱住了海默的身体。
“主人!”女管家惊愕不已,猛拍着玻璃,“您快出来!”
伯爵没有回应自己的管家,而是合上了眼睛,带着笑意,似乎心满意足地搂着自己的爱人。
终于好好地拥抱了他一回。
镜头后移,向上摇起,当抓拍到白祭司院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院的玫瑰花竟然都开了。
如此红艳。
那天,月是圆的。
余知乐没说话,一直看到字幕上出现theend。
眼角微微潮湿。
他竟然被两个男人的爱情感动到了——
其实悲剧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他竟有点释怀了。
“这个结局也算是he了吧?”乔北冥说道。
he个屁!要是he老子至于没了色感吗!
乔北冥疑惑道:“你说这个坎贝尔伯爵是爱海默大祭司呢?还是恨他呢?搞不懂了。”
余知乐想起了坎贝尔日记里的那句——我在玫瑰园中遇见你,一见倾心,也许从一开始迪莉娅才是海默的替身,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爱和恨本来就不好区分,活了好几百年的人都搞不懂,我更不会懂了。”
“是么,那海默对坎贝尔呢?”
他想起白祭司院的地下室里,那口棺材中铺满的玫瑰花,沉默了半天也没开口。
乔北冥还傻乎乎的等着他的回答,一扭脸,看见余知乐竟然睡着了。
这段梦是他做过最长的一个。
没有梦幻,没有灿烂,就只是他赤着脚站在门前,试图去拧动门把,忽觉得脚底湿黏,抬起脚,发现血从门缝中挤进来,然后开始蔓延,覆盖——
拧动门把的手,停了下来。
接着他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惨叫声,那叫声几乎可以刺穿耳膜,他吓得后撤一步,脚一滑,摔倒在地,手正好按在了血泊上。
他看着手心上的血,心里的每一个出口仿佛都被堵住了,喘不上气。
拼命的大口呼吸,用力喘气,蓦地睁开眼,乔北冥正低头凝着自己:“做噩梦了?”
他抬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乔北冥拿过水杯和药片递给他:“把药吃了就好了。”
这一次余知乐并没有抗拒,乖乖的吃了药,喝了水。
心口有了一点点舒缓。
“我上次问过你我遭没遭受过霸凌你还没有回答我。”
乔北冥接过余知乐的水杯放在桌子上,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为什么成天宅在家里?不上网不接触外界,就连翻译资料都是去图书馆查阅,就是因为你十六岁时被同学欺负然后退学回家,患上了抑郁症。”
余知乐抱住了脑袋,任凭他怎么回想那里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都忘了。”
拍了拍老哥的后背,乔北冥安慰道:“没事,忘了也挺好的,都不是快乐的记忆。”
余知乐拉住了乔北冥的手:“老弟,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快乐——”
乔北冥一下子被他肉麻的行为吓到了,想抽回手,发现这家伙再一次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大概是在游戏里耗费了太多心神,奔波于里世界的疲惫一下子席卷过来,余知乐招架不住,睡得天昏地暗。
头靠在乔北冥肩头,气息起伏着,刘海也随着动来动去。
迷迷糊糊中,感到身子一轻,似乎是悬在半空中,有人抱起了自己,然后在那个怀抱里缓缓地移动。
最后身体落实在了自己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整个人陷入床垫子里。
仿佛被幸福包裹了。
这一次他梦到了一家人驾车去度假。
似乎是很远之前的事,那时他年纪不大,还是少年模样。
父亲说道:‘想去哪儿玩?’
母亲回答:‘最好有海,可以晒个日光浴。’
老弟拍手:‘大海好!大海好!’
父亲回头瞧了眼余知乐:‘老大,你呢?想去哪儿?’
‘我听你们的,哪儿都好。’
‘瓦里拉怎么样?虽然是小国家,但是有海有山,环境不错——’
老弟兴奋地呼喊:‘瓦里拉!瓦里拉!’
一副中二病晚期的德行。
母亲在一旁笑作一团。
‘那就瓦里拉吧——’
他是被隔壁挪动椅子的声音吵醒的,坐起身,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那个声音很快消失了。
明明隔壁的房子没有人住啊。
突然感到自己手按得位置有些异样,他小心的挪开掌心,猛然发现在那个位置竟然有一个瓶盖大小的洞眼!
趴在洞眼往里面看,洞眼里赫然出现一只眼珠!
他吓得往后一缩,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下了地,看了眼表这才发现指针已经指到夜里九点了。
顾不得这些,他走出房间,家里很安静,客厅的桌子上还摆放着母亲留给自己的饭菜。
午餐和晚餐都没吃,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
尽管隔壁的眼睛很诡异,他非常想要一探究竟,但还是饥饿感战胜了好奇心,他在桌边坐了下来。
现在的食物对他来说,就只是充饥的,味觉只有在里世界才能恢复,而在现实里,他依然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出的。
母亲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桌子边狼吞虎咽的儿子,很是吃惊:“儿子,你怎么光吃米饭?”
这时余知乐才发现米饭被他吃了一碗,而炒菜一筷子没动。
“我把菜给你再热一下。”
余知乐赶忙摇头:“没事,妈,大热天吃点凉菜挺不错的。”
母亲没说什么,来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饭,然后时不时的给他夹一夹菜,忍不住埋怨道:“以后晚上别熬夜了,日夜颠倒生物钟都乱了。”
“嗯嗯。”他点点头,看着母亲穿着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任何颜色,只是灰白一片,心里愈发的惆怅。
吃完饭,他不好意思让母亲自己洗碗,和她一起在厨房呆了一会,母亲指着上面的橱柜道:“把那块红抹布给我。”
余知乐扫了眼橱柜,里面叠放整齐的放着三块布,哪一个是红色的?
一时又懵住了。
只好硬着头皮把最上面的那块抹布递给母亲,她拿过抹布,拍了儿子一下:“我要红色的,这是绿色的,不是擦碗的,是擦杯子的。”
他佯装撒娇的拿了第二块交给母亲:“都是一样的抹布,分那么清干嘛么。”
“臭小子!你不做家务活当然不知道!水杯里如果沾了米饭粒你会舒服吗?!”
“就还好——”又被母亲轻轻锤了一下。
晚饭在他的插科打诨中总算蒙混过去了。
趁着母亲回屋睡觉,他蹑手蹑脚的来到玄关,轻轻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瓦里拉的夜晚,风都带着一点点潮气,就算有些热浪熬不过去,但是因为这些湿润的风,还是有些惬意的。
余知乐来到隔壁邻居家的房门前,按了按门铃,门铃没响,他推了一下铁门,门竟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