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清尘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
宫宴后,宋清尘除了每日去金吾卫点卯操练,剩下的时间都在查徐仲郢,不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宋清尘没法安心上战场。
宋清尘首先从徐颉开始查,徐颉贵为阁老,他的经历很容易就能查清。
徐颉平步青云是从洪治四十一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开始的。
徐颉因从龙之功,深受新皇宠信,官至太子少保,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参与机务。
平乐二年,也就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徐颉参咸宁侯魏鸾十条罪状,皇上下旨赐死魏鸾,加封徐颉太子太师。
平乐四年,徐颉主持修建造成万寿宫,加封少师,兼支尚书俸,一直备受皇上倚重的首辅张敬廷逐渐被冷落。
现在是平乐七年,徐颉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张敬廷的地位,连宋清尘这种初入朝堂的新人,都不断遇到徐阁老和张首辅两派人士的拉拢,朝堂上两派争斗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在宋清尘看来,徐颉绝对是个狠人。
他打听到一些秘闻,徐颉一开始不肯依附张敬廷,受到了张敬廷一派的打压排挤,处境一度十分危险。后来徐颉休妻另娶张氏女,事事顺着张敬廷,从不与他争执,甚至连张敬廷儿子的屡次当众羞辱都忍气吞声,才开始渐渐得到张敬廷的扶持帮助。
坊间传闻,有一次,张敬廷之子张士畈喝醉了,当众嘲笑徐颉是张家的一条狗。
徐颉竟然没有生气,还笑嘻嘻把张士畈送了回去。
宋清尘扪心自问若他遇到这种情形,怕是做不到徐颉这样,能做到这样,不光要对权势名利有着极大的渴望,还要极度能隐忍克制。
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成常人难成之事。
这是章铭非在沈晴遇到截杀后,跟宋清尘说过的一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徐颉这么一个隐忍数年,厚积薄发的狠人,会因为父子亲情就动摇这数十年的恒心吗?
大哥就因为血脉富贵,就轻易原谅一个抛妻弃子的父亲,承欢膝下,还向长公主献媚讨好吗?
宋清尘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甚至他隐约还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他决定再去找大哥一次。
徐仲郢乘坐的马车从公主府出来,缓缓驶过长街小巷,正一路朝国子监行去。
忽然一阵风吹过,掀开了车帘,徐仲郢眼前一花,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你——”徐仲郢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请自入的宋清尘,他的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可转念一想,徐仲郢又忍不住苦笑,他又忘了,二弟早已今非昔比,他都考上武状元了。
这是再见面后宋清尘第一次仔细打量大哥,他比在家时清瘦了许多,气色不算好,眉头多了两道印痕,一看就是经常皱眉所致。
他过的并不好,宋清尘心里暗叹了口气。
“大哥,我来是想提醒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卷进徐阁老和张首辅的争斗中去。”宋清尘十分严肃地看着徐仲郢,“那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事,太危险了,沈经历的案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徐仲郢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沈经历是爹的门生,但无人知晓此事。
宋清尘抿了抿唇,沉声道:“几年前,沈经历上疏弹劾张首辅,结果皇上非但未将张首辅治罪,还下诏将沈经历廷杖、谪官。一年后,沈经历被诬陷贪腐处斩,他三个儿子,两个被打死,一个被发配边疆,生死不明。妻儿家小也都在回老家途中遇害,甚至他刚满月的孙儿,也没能幸免.......”
“宋将军请慎言!”徐仲郢急声打断宋清尘,“沈经历一案早已经三司会审结案了,坊间传言不可信,事关皇上首辅,休得胡言乱语。听闻将军被皇上封为北征大军左先锋,不日就将出征,将军前程似锦,还请谨言慎行,闲事莫理的好。”
宋清尘捏紧拳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宋清风,你知道我为何要说这些,少给我装糊涂。念在多年兄弟情分上,我最后劝你一句,早些收手,免得泥足深陷小命不保!”
徐仲郢看着宋清尘固执的眼神,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这样,倔得像头牛。”
宋清尘猛地一怔,他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大哥,我现在当官了,阿晴也当上了御医,小弟也长大了,我们在惠州府开了药厂,还在京城开了几间铺子,你想做什么,我们也能帮上忙了。”宋清尘难得放缓语气,耐着性子温声劝道:“你以前常说,咱们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大家一块儿商量,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大哥,你回来吧,他们都很想你,你回来咱们一起商量,阿晴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一些吧?你看,那么麻烦的事,最后还不是解决了,连亲王侯爷我们都斗得过,你还怕什么呢?”
“大哥,你——”
徐仲郢咬了咬牙,打断宋清尘:“我若是回去娶阿晴为妻,你待如何?”
宋清尘愣了愣,狠狠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低低的怒吼:“宋清风!”
徐仲郢捏紧拳头,硬着心肠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喜欢她,我想娶她,我若回去,你会把她让给我吗?”
“宋清风,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她是阿晴,是,是个人,你怎么能把她当物件让来让去?”宋清尘气的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想揍扁眼前这个面无全非的混蛋。
徐仲郢冷声道:“既然这样,你让我回去干吗?看你们相亲相爱吗?”
宋清尘忍无可忍,狠狠一拳捶在车厢壁上,一字一句地对徐仲郢道:“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从此以后,你不是我大哥,跟我们再无半点瓜葛!”
看到宋清尘一跃而出,徐仲郢慢慢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终于切断了自己最后一点念想,可以毫无牵挂去做棋盘上的棋子了,若他不幸死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车夫终于将车停稳,走过来惊恐地看着车厢壁上碗口大的窟窿,连声询问道:“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刚才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