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身上还穿着官服,大约是刚一下了衙门,就来寻二妹妹了。 这才是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 想到之前她大病一场,除了烧得正厉害的那会,父亲下了衙门让柳嬷嬷请过来瞧了她一眼,之后一连几天,也没见着人。 虞幼窈抿住了嘴,走出房间,绣花鞋踩在青石的砖面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一直到二叔父的背后,他竟也没有察觉。 见二叔父瞧这株青梧,瞧得出神,虞幼窈出声问:“二叔父,您很喜欢这株青梧吗?”
表哥每回来了窕玉院,也喜欢坐在书房里的茶座旁,瞧着外头的青梧。 虞宗慎背影微动,这才转过身来,唇边含笑:“难得见到年份已愈七八百年之久的青梧,有些稀罕。”
虞幼窈愣了一下:“二叔父,您怎么知道这株青梧已有七八百年之久?”
表哥说要用这株青梧的桐木为她斫制七弦琴,她跑到安寿堂又问了祖母一回,这株青梧的年份。 祖母只说不清楚。 连祖母都不清楚,二叔父是怎样知道的? 总不会是娘告诉他的吧! 虞宗慎叫她一问,猝不及防就一阵恍惚。 当年,他与大哥还没分家,见谢柔嘉见得也多,有一次在莲湖碰见了,谢柔嘉就说了要修院子的事:“你大哥嫌弃我一身铜臭味儿,不晓得风雅,也不耐与我一起说话,你快给我出出主意,这院子要怎么修?我在通州有个庄子,山上长了一株青梧,听说有七八百年之久,梧桐是雅物,我打算移进府里,种到院子里去。”
青梧杆直参天,有高升之意。 碧叶擎天,浓荫遮蔽,喻意萌荫。 落叶扶疏,知秋,知闰,更显雅致。 桐生千年而不死,有长寿,千秋之意。 桐枯而不腐烂,也有不朽之意。 梧桐是祥木,年份越久就越好,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在院子里栽种梧桐。 虞宗慎收回了思绪,笑容淡淡地:“偶然听你娘提过一嘴,你娘苦夏,京里头一入夏就闷热得很,修窕玉院时,还问过府里许多人的意见。”
虞幼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虞宗慎转开了话题,淡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长眉:“青梧顶上的桐木,叫你斩了?”
虞幼窈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表哥要教我琴艺,便斩了青梧之顶的阳桐做琴材,打算亲手为我斫制一把好琴。”
虞宗慎沉默了一瞬。 便想到往常家中与周氏书信往来,难免也知道,周氏这位后生是当世少有的天人之才,三岁能读,五岁能书,七岁能文,九岁斫琴。 周令怀突然上京,他心中也有疑虑,借着洗尘家宴考了周令怀,确实是不世之天人之才,这才打消了疑虑。 这世间人才虽多,天才也能数几个,可类似周令怀,宋明昭这般天人之才,却是少有。 虞宗慎又瞧了一眼青梧,问:“你二妹妹好些了么?这丫头闹腾起来也是让人头疼。”
虞幼窈点头:“下午那会哭得狠了,把我也吓了一跳,这会已经没事了,正缠着许嬷嬷要学分茶和点茶之法,我瞧着二妹妹对茶艺极感兴趣,二叔父便寻个茶艺师傅过来教一教,她也不耐学女红这等枯躁的技艺。”
虞宗慎笑着点头:“这丫头让她娘给娇惯狠了,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就知道混吃过日子,却是不如你懂事,她对茶艺上心,怕也少不得你的功劳。”
虞幼窈抿嘴笑了下,没说话。 虞宗慎瞧着她,半大的孩子瘦下来后,模样也长开了,真是像极了她娘谢柔嘉。 “一转眼窈窈都这么大了,“虞宗慎有些感慨,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发顶,可抬起的手,却重逾千金,轻悄然放下:“你也才半大一点,就要跟着嬷嬷学东西,还要上家学,帮着管家,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去寻我与你二婶娘。”
虞幼窈不知怎么就心中一酸,连忙低下头:“谢谢二叔父。”
二叔父一直待她很不错的,但凡虞霜白有的东西,肯定也有她的一份,父亲责骂她的时候,二叔父若是知道,也会帮着她说话。 小的时候不懂事,总是偷偷地想:要是二叔父是她的爹爹,那该多好。 因此,她一直很羡慕虞霜白。 虞宗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既然霜白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就让她留在你的院子里。”
虞幼窈点头:“二叔父,慢走。”
第二日,虞霜白赖在窕玉院不想走,要缠着许嬷嬷学茶艺,让虞幼窈狠心赶了回去。 昨儿闹了一场,姚氏也想通了,将女儿叫到次间:“你不想学女红,便不学了,但规矩却是一定要学的,可不能再闹腾了。”
虞霜白扑进娘的怀里,撒娇:“娘,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是故意要与你闹腾,学女红要有耐心,一坐就要大半个时辰,我哪里坐得住,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这样枯躁的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见女儿主动认错,同她与从前一样亲近,姚氏轻捏她的小鼻尖,揄揶:“你学不会,你大姐姐怎就学会了?”
虞霜白依偎在娘的怀里:“大姐姐却是没我好福气,有一个像你这样疼我的娘,她从前学女红扎了满手的血孔,也得硬着头皮学,不好好学,可不得受更多的罪?我如今这样,却是叫你娇惯出来的。”
这些道理,也是今天早上才明白。 大姐姐卯时就起了床,在院子里走路,一直走了半个时辰。 大姐姐头上顶了个特制的青花盘子,盘子里装了薄薄的一层水,走路的时候,不能叫水溅出来。 大姐姐摔了两道,柳嬷嬷将大姐姐扶起来,就歇了一口茶,就让大姐姐继续走。 她分明瞧见,大姐姐手腕上青了一块。 虞霜白就将今天早上的事,与娘说了一道,姚氏也是听得有些心酸了,轻叹了一口气:“娘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老夫人再疼虞幼窈,还能有自个的亲娘更心疼女儿不成? 她却是瞧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这样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