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怀忍住了笑意,怕小姑娘听出了异样,又清了清嗓子:“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也不愿刻意去隐瞒你。”
证据交到她手里,能不能发觉就看她自己。 也不算他刻意隐瞒或者是欺骗,便也怪不到他身上。 真真是好算计。 虞幼窈嘟嚷着嘴儿,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所以,这把琴,其实是我周表哥斫制的,后来转赠了你?”
坦白了身份,他这个假表哥,在她的心里还是表哥。 “周令怀”这个真表哥,反而变成了周表哥。 周令怀有些想笑:“嗯,是他。”
虞幼窈张了张嘴。 周令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问,你的周表哥是不是还活着?”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你怎么知道。”
周令怀似笑非笑:“真正的周令怀还活着,活得还很好,我借用他身份这一事,也是他默许,不然你以为,我就是神通广大,也弄不来周老夫人的私章,以及她的亲笔书信。”
一直到黄昏,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上午进宫的官员们也都没有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整个京兆都是一片风雨欲来的凝重气氛。 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宫里传出了消息:“长兴侯府十族之内,不管老少妇孺,一律打入诏狱,容后再审。”
衙吏抽了刀,冲进了长兴侯府,满屋里见人就抓,整个长兴侯府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了一片。 长兴侯府一干人等,当场扒了衣裳,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手脚上都带了铐镣,被押解着上了囚车。 囚车从长安街驶过。 夹道两旁的百姓们群情激愤,乱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是石头纷纷朝着车里的人砸去,各种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京里三十多名官员都被抄家下狱。 首当其冲的是,官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兼文华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孙阁老,以及其下一干人等。 其次都察院有失查之罪,也从上撸了一个遍。 虞宗正因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一事,上了奏疏,请求彻查一事,意外逃过了一劫。 而他的上峰杨士广,也就是杨淑婉的父亲,却没有逃过,被禁军于金殿之上,当堂摘了乌纱帽,脱了官袍,拖了下去。 一整日,长安街上的囚车从上午到晚上,几乎都没有停过。 到了第四日。 接连三日未下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灰槁,已然精神不济,连搁在腿上的手,也止不住地抖颤。 内阁首辅夏言生年岁太大,被赐了坐,正靠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他的对面,坐着同样赐了坐的闲云先生,正在低头喝茶,精神瞧着还好些。 “世子殷怀玺”坐在他身边,殷红的唇,衬了病态般的脸,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一般的慑人,在座的人,没一个人敢直视他的面貌。 他唇边隐隐勾起了,脑中浮现了,少主交代的话:“待叶寒渊审完了,你就将我准备的东西呈上,什么也不要多说。”
他不解,就问:“老王爷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说与皇上知道?”
少主唇角轻勾,透了一丝讽色:“这世间,能说出来的委屈,不叫委屈,叫辩解,能喊出来的冤枉,也不叫冤枉,叫狡辩,”说到这儿,他话锋轻顿了一下:“只有别人感觉你受了委屈,你是冤枉的,你才是真委屈,真冤枉。”
思及至此,“殷怀玺”抖着双手奉上了,一直被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陛下,罪子有一物要呈奏陛下。”
金殿之下,已经疲惫不堪的帝王,勉强睁开了眼睛,朝一边的随侍的内侍递了一个眼神:“呈上来。”
皇上对于这个侄儿,十分陌生。 也是在幽王替子殷怀玺请封时,从画像上见过,后来每一年,都有宫廷画师,专门前往幽州,画世子画像呈上。 画中的殷怀玺,眉眼狭长,不像他那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父王,倒是像极了他这个叔父,他见之,难免心喜,每年赏赐也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个,连一张纸也挡不住眉目飞扬,轻狂透纸的侄儿,如今却落得双腿残疾,病体缠身,连御医都说,活不过二十。 可想他心中是如何震怒。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了殷怀玺手中的宝盒,呈给了皇帝。 殷怀玺忍不住咳了几声,哑声道:“此物,是昔年皇上赠于父亲旧物,父亲一直妥善保管,待罪子九岁之际,父亲就将此物转赠了罪子,当年幽王府大火,幽王府只剩下残桓断壁,从前旧物皆在大火之中焚毁,唯有此物,父亲交代要随身携带,得以保留,而如今父亲已逝,罪子狗延残喘,已然不配再携此物。”
皇上表情莫测,颤着手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了一把匕首,上头镶金嵌玉,七宝七色,名贵无比。 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内侍,惊得额头都冒了冷汗,当下就跪地不起了。 而乍然瞧见这把匕首的皇上,更是怔愣当场。 满朝上下,静得落针可闻。 “殷怀玺”垂下了眼睛,耳里头回荡着少主的话:“一旦别人与你的委屈,冤枉产生了共鸣,往往内心,便会凌驾于理智之上,做出来的决策,往往也是内心,大于理智,如此才能将人心利用到淋漓尽致。”
纵然君心难测又如何? 一样逃不过少主算无遗策。 底下,已经有臣子受不了这凝重气氛,瑟瑟地发起抖来,还有人禁不住喉咙,发出了粗重的喘息。 一直打着瞌睡的夏言生,打了一个激凌醒来,一眼也不敢看龙椅上的君王。 便连闲云先生也搁下了茶,瞧了一眼身边不动声色的“殷怀玺”。 过了许久,高座上传来君王有些不太真切的声音:“当年,朕登基第一年,镇沧洲东宁王,偶于东海猎一额头生包的奇蛟,抽其筋骨,请了当世最著名的铸剑大师,铸了一柄长仅三寸的短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盒子里的短匕,匕首大约被养护的很好,过了这么多年来,上头的金玉依然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