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好笑极了,就听到,父王继续说:“我今儿对自己怠懈了一天,改明儿上了战场,就少了一份必胜的可能性,没准将来你娘,就多了一份做寡妇的危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喊什么累啊,况且再累了,一回到家里,看见你娘对我笑,我混身上下都是劲,使不完的劲!”
家破人亡之后,他拖着一副残躯,狗延残喘,身在三千修罗界,心在无边炼狱,他不知道自己累不累,因为他命不久矣,时间不多了,可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所以更不能允许自己停下来。 在虞府的这段日子,无疑是他最自在的时候。 他这一双执刀在手,染满血腥的手,终于放下了屠刀,斫琴,作画,刻章,雕刻…… 每一样都让他心中欢喜。 尤其是,当他亲手将这些东西,捧到小姑娘面前时,小姑娘欢喜又崇拜的表情,更令他心中快活。 此时此刻,小姑娘看着她,眼里对满满都是对他的心疼。 他突然就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晃,就到了闲云先生登门的日子。 家里并没有太多需要操持的地方,但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敬重,虞幼窈安排下人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个遍。 隅中过了一刻(10:15),闲云先生就到了。 依然是那辆低调简陋的青顶马车。 虞宗正上前行了文人礼,比及虞宗慎的不卑不亢,他的态度可就郑重了许多,神色间还透了几分激动。 待虞宗正与闲云先生客套完了。 虞幼窈这才从父亲身后走出,曲身对闲云先生行礼:“晚辈虞氏幼窈,见过先生,家中母亲尚在病中,祖母年岁大了,身体也多有不便,府里如今是小女在管家,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闲云先生身份清贵无匹,却也不好让祖母出面迎接。 闲云先生瞧了她眉间,那一双疏致的眉,染了青雀头黛,浓淡相宜,眉弯似月,尾如勾,与前些日子所见时,已有些许不同。 他抚了一把白须,就道:“老夫听闻,前段时侯太后娘盛赞姑娘,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虞幼窈面上一臊,也不知如何张了这口,虞宗正就笑道:“小女生性顽劣,倒叫先生看了笑话。”
语气之中分明是对女儿十分满意的。 闲云先生一副高深莫测:“老夫通晓一些相面之术,观姑娘,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
此贵气,是凤命成势。 紫气,是功德加身。 此二者,缺其一而不成命,命格若有缺,最终生不善世,死不善终。 想来那一位…… 闲云先生敛下思绪,看虞幼窈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虞幼窈则屈身道谢:“多谢先生。”
心里却暗暗吐槽,没听表哥说过,闲云先生还是一个爱装神弄鬼的神棍啊! 而虞宗正却是心中一喜,他也曾听闻,闲云先生儒道并学,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想来也是窈窈入了他的眼,这才破天荒地为窈窈相面。 如此,他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来。 窈窈小的时候,府里有传言说,窈窈天生命硬,刑克六亲,要将她送到痷里清修几年,母亲得了这消息,气得连病也顾不得了,就亲自带着窈窈上了宝宁寺,求见了慧能大师,让慧能大师为窈窈相命。 而一向闭口不言的慧能大师,在见了窈窈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阿弥陀佛,施主与我佛有缘。”
之后,还真替窈窈相了命。 他还记得,当时慧能大师留下了七字佛谒:“昭其德,可至涅槃。”
最后道了一句:“贵!”
从前,他待这个女儿一向不怎么亲近,关注了一阵后,见这个女儿天生蠢笨,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便也没太在意了。 可如今看来,慧能大师果真是得道高僧,慧眼如炬。 虞宗正一路将闲云先生领到了青蕖院,又交代周令怀切莫怠慢了闲云先生,便没有再多呆,回前院换了官服,就上朝了。 闲云先生打量了周令怀的住处。 正值五月,墙角的蔷薇和月季,绽放枝头,五彩缤纷的花儿,不分彼此,院子里大小路,都铺了可供轮椅通行的青石砖面,砖面上还刻了纹理,以防轮椅打滑,园子里遍植了名贵花木,最妙的还是葡萄架下,绿蔚成荫。 便是炎炎夏日,坐在下面也是惬意。 真正是处处精心。 闲云先生一边抚须,一边点头:“是个好地方,一草一木,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天地五行,五行皆满,阴阳气生,天地之灵精於于此地,则生机现,以天地之灵精以养木,以木之生机以养人,想来布置此处的人,虽是无心插柳,亦是有心成荫。”
无心之举,却因为有心,成就了一方宝地。 周令怀坐于葡萄架下,斑驳的阳光在周身跳跃,他端着汝窑茶碗,敛目喝茶,葡萄树下,置了香案,上头焚清热解暑的薰香,桌子上亦摆了香榧木棋盘,旁边搁了小几,小几摆了茶壶,杯碗,精致的点心,瓜果等。 闲云先生也端了茶来喝,入口带了一丝清苦,细品又透了一缕清凉,入喉便凉沁入窍,令人心神皆清明,不由盛赞:“夏日吃苦,胜似进补,好茶,好茶。”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你今日前来,不是来喝茶的吧!”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闲云先生也没再卖关子了:“殷世子,处心机虑藏身于这京兆虞府之中,执手黑白,纵横捭阖,覆手翻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替幽王平反吧!”
他虽未见过殷怀玺的真容,却在带“殷怀玺”进宫之前,就知道,那个所谓的世子殷怀玺,不过是个傀儡替身。 一个人生而有命,他通晓相面之术。 殷怀玺之命格,天下绝仅无有,便是与殷怀玺长得再像之人,也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命格。 替身都进了京,殷怀玺所谋甚大,必然是藏身在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