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怀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挺莫名奇妙的。 虞幼窈眼儿亮晶晶地看着表哥,满满都是期待:“长安说,表哥骑术精湛,箭术更是十分了得,一手百步穿杨箭,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当年在狄裕关一战,表哥一个人就射杀了哈蒙麾下三员猛将,不光如此,表哥还擅长狄人的弯刀术,创了一种专克狄人的刀马战术,我希望有一日,能看到表哥骑马射箭,意气风发的样子。”
去年北狄一战,表哥的威名再一次遍传天下。 她幻想着有一朝一日,能看到表哥骑马领兵的气魄,又该是怎样人间太岁神,天降降魔主的英武画面。 也想见识一下,诗里“大雪满弓刀,单于夜遁逃”的画面,又是何等的雄姿英发。 这些都是她不曾了解过的,属于表哥从前的一切。 而她想一一去见识。 对于她的要求,他一向会竭尽所能地去满足,周令怀笑了:“好!”
他用力握住了轮椅的扶手,脚下缓缓地施力,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灌注进了腿里,这一股力量突然灌注,也让他的腿剧烈的疼痛。 这种痛宛如凌迟,削肉刮骨。 饶是周令怀这么能忍的一个人,骤然间也是心神失守,一阵恍惚。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当年在北境战场上,他被长兴侯偷袭跌马,那一瞬间,粉身碎骨一般的剧痛,几乎令他丧失神智。 这一刻,他正在“重温”当年,那刻骨锥心的疼。 直到这一刻,周令怀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孙伯说,於血化开,通筋活络了之后,他的腿还不算完全恢复,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能不能恢复如初,要看他自己。 原来恢复双腿的第一步阻碍,并不是施针过程之中的痛苦,而是当初被身体、内心、精神深深烙印、镌刻、铭记,已经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 它们已经镌刻到了他精神,烙印进他心里,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需要他在承受这种深入灵魂的痛苦之时,用更大的意志力、耐力、毅力将这些烙印抚平,将那些绝望地,痛苦的,根深蒂固的过往阴影铲除。 阻碍他重新站起来的,从来不是双腿。 而是他自己。 确切地说,是从前的自己。 他需要征服,战胜的也不是双腿,而是从前的自己。 世人习惯了以别人为敌人,去战胜,去征服,甚至去斗争。 鲜少有人会把自己当作敌人,对自己是绝对的臣服,绝对的服从,本性如此,想要逆己,是何等的艰难? 可那又如何? 殷怀玺想要做的事,诸天地鬼神,世万千魍魉,无人可以阻止。 不过本性。 逆了便是! 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泛青。 又以令人惊恐的速度,变红,透紫。 豆大的汗争先恐后从额角冒出来,沿着面颊,不停地滚落。 他嘴里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地声响。 虞幼窈看到,表哥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止不住地在额间跳动、抽搐,表哥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纵横交错着浮起,一条条筋络从手背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瞧着十分骇人。 虞幼窈惊恐地看着表哥,呆呆地,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原以为重新站起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多练练就好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对表哥来说,却是一种痛苦地折磨。 在虞幼窈惊恐茫然的目光之中,周令怀站起来了。 他脸色一片惨白,短短时间,一双唇已经干裂了皮,却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去看虞幼窈:“我站起来了。”
一句话说完,他身体一歪,就跌回了轮椅。 轮椅被固定原地,好险没出乱子。 这一次站立,仅维持了片刻。 就这一片刻,也只是为了向虞幼窈证明,他能做到,她所期待的画面,他也会一一去帮她实现。 仅片刻时间,用尽了他全身最大的力量,也用尽了他生平所有的意志力。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虞幼窈哭着扑进了表哥怀里:“表哥,不试了,我们不试了,等表哥再治疗一个疗程之后,我们再试好不好……” 她不知道,就在表哥尝试着站起来的这段时间里,表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表哥并不是一下就站起来的。 她亲眼看着表哥,双手从大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到手臂支撑着扶手,就用一双手臂,用折弯的手肘,一点一点地支撑了全身的重量,支撑了他双腿,从剧痛,到挣扎,到咬牙,他用双臂,又残破的双腿,支撑了全身的力量。 这个过程并不短,至少有小半柱香(五分钟)的时间。 太吓人了。 “别、别哭咳……”一开口,嘴里就有一股腥甜,呛进了喉咙里,周令怀用力咳了一声,血沫从嘴里、鼻子里流出来。 “表哥,你怎么流血了?”
虞幼窈慌了神,胡乱地用帕子,帮表哥擦拭口鼻处的血:“这是怎么回事?”
见表哥瘫在轮椅里,脸色惨白透了蜡黄,她连忙惊慌地大声叫喊:“长安,孙伯,你们快来……” 都怪她太鲁莽了,应该让孙伯从旁盯着才是。 周令怀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只是咬牙太紧了,牙根渗了血,没受伤,也没损了身体,别担心,我的腿想要恢复,这一遭走要走一回,第一次站起来,能让你亲眼看到,我、”他定定地看着虞幼窈,笑了:“很高兴。”
重新站起来,比想象之中要难。 可因为她在场,一切又比想象之中要简单,至少他就不可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做一个失败者。 万事开头难。 有了第一次,以后会变得更简单。 原就在孙伯的药房里,孙伯哪儿也没去,就呆在旁边的书房里,听到虞幼窈的叫喊声,心里一“咯噔”,连忙迈着老腿子进了屋:“这是怎么了?”
虞幼窈脸都白了,见了孙伯,就跟见了救命倒稻草似的:“孙伯,方才表哥他、他突然就站起来了,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