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也都是见惯了好东西,亲手做得东西,比旁的更贴心、近人,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一家人,一下就亲近起来。 谢府一众人,惦记着虞幼窈一路劳累,没折腾什么虚礼,认完亲,就让虞幼窈回去歇着。 一回到大房,谢老太太就马不停蹄,带着虞幼窈去了安置的院子:“就住你娘从前住的漪水园,依山傍水,不比京里的窕玉院差。”
漪水园修建时,就是仿照了苏州园林的格局,山、水、宅、园合一,赏、游、居一体,风光独好。 谢柔嘉一出世,谢府就请了苏州著名的园林师傅,拆巨资,花了七年时间造园,因园里有一条溪涧穿园而过,依山傍水,老太爷就取名“漪水园”。 是谢府最好的院子。 后面窕玉院,谢柔嘉也是仿照了漪水园修建。 王氏也道:“漪水园保持着小姑出嫁时的样子,专门派了丫鬟洒扫,打理,老太太担心你住不惯,从京里回来后,又专门请人重新整改、翻修了一回。”
谢府世代居于泉州,宅院占地比虞府更大。 沿着起伏、曲折、凌波而过的水廊移步换景,或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峰回路转。 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竹柏交翠,藤萝蔓挂,野卉丛生,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谢老太太一边走,一边介绍园里的景色,少不得也要提一提,谢柔嘉未出阁时的一些趣事。 虞幼窈打小就喜欢听祖母说亲娘的事,许多事情,就是反反复复地,也是百听不厌,她就是从这些话里,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个娇艳似火一般,大方明媚的女子。 外祖母口中的亲娘,比她想象得更鲜活一些。 走了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看到,不远处有高低错落的楼屋,在叠山理水,花红绿蔓,葱笼碧树的掩映之间若隐若现,幽静雅致。 谢老太太一指前面:“那边就是主院。”
穿过了一个洞门,眼前豁然开朗,青石黛瓦,天质自然,一景一物浑然天成。 王氏解释道:“主院的房屋,都是用蓝田山的青石造,那边出产的青石,带了玉质,夏凉冬生暖,用来造屋舒适养人。”
虞幼窈惊讶不已。 蓝田山位于陕西秦岭北麓,因盛产美玉而得美,大周朝四大美玉之一的蓝田玉,就是产自那里。 白居易有一首《青石》诗:“青石出自蓝田山,兼车载运来长安。”
青石好得,自出蓝田山的青石也不稀罕,稀罕难得的是车马兼运,劳师兴众又伤财。 进了院内,虞幼窈一眼就看到了一颗高大的紫榆树,树冠雄伟,盘根错节,酷似蛟龙卧地,苍老遒劲斜杆上,盘扎着碧盖如云,浓荫遮蔽。 虞幼窈突然就想到了,窕玉院那株砍了的青梧。 当初,母亲修建窕玉院时,大约是想在院子里种一株榆钱。 但榆钱树,喻意“余钱”,虞宗正瞧不起原配出身商户,在他眼中,榆钱树确实不如青梧树来得高雅。 虞幼窈觉得讽刺。 北榆南榉,榆树是吉树,无论是王榭堂前,还是百姓后院,都喜欢种植榆树,榆树雅俗共赏,坚韧厚重,自古以来,就有广泛用途。 谢老太太见她站在榆树下停驻,轻叹一声:“这棵紫榆,是从北方运来得,长了一千多年,原是打算种在院子里,等你娘长大了,就砍了树,用木料,给你娘打一张老榆木千工拔步床做陪嫁,哪儿晓得,你娘反而不舍得了。”
榆树分为黄榆和紫榆。 黄榆多见,紫榆天生黑紫,色重者,近似老红木,很是少见,价植堪比黄杨。 榆木又叫长寿树,能长几千年之久,不腐,也不变形,用得时间愈久,就会越温润,据说用老木榆做床,能延年寿益。 王氏也是感慨:“这棵老榆树,是看着小姑长大得,小姑从前最喜欢在树下玩乐,每年树上结了一串串榆钱时,小姑总要摘了榆钱,做榆钱饼吃,小窈儿吃过榆钱吗?”
虞幼窈摇摇头:“没吃过。”
不过她知道,榆树被称为“救命树”,根皮叶花果都能食用,榆树耐干、耐脊、耐涝,旱三年树不死。 平常的时候,榆钱可以喂牛羊。 树皮能洗衣、洗头。 荒岁,取皮为粉,食之当粮,不损人。 榆树全身皆可入药,安神健脾。 榆树三十年成料,一棵榆钱卖十两银。 谢老太太连忙道:“榆钱生着吃,带一点微甜,不光能充饥,做成了榆钱鸡蛋饼,还很美味,等来年春天,树上结了榆钱,我做给你吃。”
虞幼窈很期待,但她知道,她多半是吃不到这棵树上结的榆钱了。 王氏见她有些伤感,还以为她是想起了亲娘,连忙道:“我们进屋去看看。”
虞幼窈发现屋里的格局,与窕玉院相似,却更雅致一些,一应陈设、摆件,都是按照窕院来得。 乍然进屋,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了京里。 谢老太太道:“担心你初来泉州会住不习惯,屋里的一应安置,都是按照窕玉院来得,住在熟悉的环境里,也会更自在一些。”
虞幼窈感动不已:“我很喜欢,谢谢外祖母。”
一切都和窕玉院那么相似。 却比窕玉院更精心。 也不是祖母不如外祖母更精心,主要是身在京里讲究多了,顾忌也大了,处处都要讲规制、礼制,倒不如泉州天高皇帝远,更随性一些。 王氏寻了许姑姑,看看漪水园有没有缺了什么。 祖孙俩在屋里头,说体己话。 谢老太太道:“自从你娘远嫁去了京里,我就没一天安生日子,从前是想着你娘,后来你娘去了,”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红,就忍不住掉眼泪,连声音也哑了:“我就想着,我那命苦的小外外,出生不多天就没了娘,好好地丫头儿,比旁人生得早,瘦皮猴儿小点,仿佛眨个眼睛,就养不长久了,亲爹是个薄情寡义得,继母是没得台面的,以后这日子,该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