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径自上前,走到了张氏跟前,弯腰对张氏说:“这位大婶,韶主请你上前说话。”
张氏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春晓的手,神情激动:“郡主是不是愿意帮我?”
春晓眼皮子一跳,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道:“你先别急,有什么话一会儿见了郡主之后,好好地跟郡主……”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 张氏已经是满脸地悲喜交加,连忙跪到了地上,不由分说便“砰砰砰”地,给车驾里的韶懿郡主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磕破了血皮:“民妇叩谢郡主大恩,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春晓微蹙了一下眉,小姐并未明确表示,要管张氏的事,只是碍于张氏家里,与幽军有些牵扯,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不管不问,这才提出要见张氏一面,哪知这张氏这般不识大体,竟故意嚷嚷得,好似郡主真要帮她似的。 这不是摆明了给小姐下套,逼迫小姐么? 果然!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议论说,无不在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见不得百姓受苦,受冤,简直就是活菩萨。 “郡主出身虞氏大族,禀承了祖上仁德孝义之心,颇有忠烈公遗风……” “虞老夫人笃信佛法,素有贤德之名,朝廷赐旌德牌坊,旌德树善,立牌坊,彰其节烈,韶懿郡主打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教养长大,与祖母一般,养了一副菩萨心肠……” “对对对,韶懿郡主打小就开善堂,收容孤寡,时常施粥舍米,赈济百姓,早前浙江水患,韶懿郡主捐了一百万两白银,襄助朝廷赈济灾民……” “韶懿郡主以祖母的名义,捐了一笔银子,赈济北境旱灾……” “年前还捐了一批药材……” “番薯缓解了北境的旱情……” “人人都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最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今儿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 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音,从虞氏族祖德光耀,到虞老夫人旌德树善,再到虞幼懿善仁德,都做了哪些善事,事事桩桩,钜细无遗。 不消片刻,就将虞幼窈的“懿善”形象,拔到了一个新高度。 最后,还给虞幼窈扣了一顶,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为百姓伸张正义”伟光正的大帽。 虞幼窈听了一会,也听出了端倪。 老百姓们不通礼法,在他们看来,韶懿郡主出身大家族,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有权有势,想要帮助一个普通的农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种心理,其实很好利用。 安排苦命的张氏演了这场戏,故意大肆宣扬,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韶懿郡主“活菩萨”的名声,撺唆周遭的百姓,跟着一起起哄,让百姓们误以为,她已经答应要帮助张氏。 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利用百姓“威逼”她,插手张氏一事。 她若是答应帮了,固然是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她圣善仁德,名不虚传。 她若拒绝,虞氏族、祖母、包括她自己,就成了浪得虚名。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名高妒起,宠极谤生,韶懿郡主千好万好,又如何抵得了,眼见为实呢? 还真是好算计! 士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眼底透出一缕幽凉。 这时,春晓已经领着张氏上前。 张氏抖着身子,方才她只想着把事情闹得越大,韶懿郡主碍于“善名”,就一定会帮她,可这会儿,到了郡主跟前,便是隔着纱帘,也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高高在上地端坐着,倨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压得她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打心眼里觉得惶恐害怕,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哆嗦着嘴:“民妇见、见过韶懿郡、郡主,郡、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幼窈淡声道:“我听你方才喊冤,似乎和幽军有些牵连?”
张氏连忙答道:“民妇先头的男人参了军,早些年就战死了,民妇是活不下去,这才改嫁了……” 虞幼窈打断她的话,唏嘘道:“先夫为国捐躯,全了家国大义,却是苦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是可怜,”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问:“我记得,大周朝律令有明文规定,凡战死者,据其功大小,给予其家人恩赏,抚恤,朝廷的抚恤,没有发放到你手中?”
张氏脑子有些发懵,下意识道:“先夫跟着周厉王打仗,立了不少功劳,按照规定是要发放五十七两抚恤金,当时只发了五两银子,欠下的五十二两,说是等战事过了,再行补发,只是后来……” 站在二楼包厢里的韩六公子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皱了眉。 虞幼窈愣了一下,半晌才问:“你先夫是什么时候战死的?”
张氏下意识回答:“七前年秋末……” “难怪了,”虞幼窈轻叹一声:“秋末那一场战事过后不久,狄人就大肆进犯北境,并且以拖延战术,险些拖垮了,因士绅不思辅战,意图卷物私逃,而导致物资缺乏,粮晌不足的幽军,以致于北境伤亡惨重,战事连连失利。”
提及这桩,难免就要提一提周厉王之死。 韩六公子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韶懿郡主这是要祸水东引。 张氏因何改嫁? 追根究底是日子过不下去。 为什么日子过不下去?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道:“为了逃脱罪责,北境士绅互相勾结,给周厉王扣了一顶谋逆的罪名,随后周厉王一家惨死,唯有重伤在战场上的世子得以逃脱,自此之后,长兴侯执掌幽军,原幽军的一些名册,账簿,也都因为各种原因损坏、遗失,却是苦了你们这些烈士家属,本该属于你们的抚恤,本该受幽军的照拂,最终也是不了了之,若非如此,何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呢?”
包厢里的韩六公子,脸色顿时铁青。 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