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眠端端正正坐在床头,望着外头漂浮而过的一抹黑影。
兜风的宽大衣袍让那影子看上去就像是空荡荡的布袋戏偶人一般。
江未眠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倏忽之间,什么东西便飞舞了进来。
江未眠对上那一双黝黑的瞳孔,面容上毫无惊慌之色,甚至带着点笑容。
女子站在她面前,眼眸聚焦在她眉心。
江未眠不做动势,微微闭上眼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救命!”
随后,女子脖颈机械般“咔”地一转,黑发在夜色中飞舞,她十指在江未眠脖颈中缓缓收紧。
她殷红的唇角勾起了笑,天真无邪到可怖。
江未眠被她如同操纵傀儡一般从床上提起,她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走廊上,女子清亮亮的悠远的歌声余音袅袅。
她拖着个娇小人影前进着。
“听鹤,听鹤。”她的歌谣只有这两个字,来来回回,诡异莫名。
“你去哪里啦?”
江未眠听着这调调,嘴角一抽: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难怪徐听鹤看上去那么不正常,若是正常人,每晚陪她玩这种奇奇怪怪的恐怖歌谣躲猫猫游戏......
算了,这种人命作为代价的游戏,谁会愿意玩?
每天夜晚,徐听鹤会从屏风上下来,得到短暂的活动在人世间的自由,而这个时候,她就会拖着个人,在走廊上行走唱歌,直到走到屏风前。
如果徐听鹤不出现,她就会杀了这个人。徐听鹤出现,那么她会暂时保留这个人的性命,将这个人封进屏风中。
江未眠悄悄掀开眼帘,看着前方漂浮的女子。
她如同刽子手的窄刀一般。
红色喜服上的花纹璎珞下坠,一眼望去,倒像是刀尖滴血。
女子不慌不忙,慢吞吞哼着歌谣。
“听鹤,听鹤,你在哪里呀?”
她僵硬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莫名可爱的愉悦笑意。
一路上,都没有人。
江未眠被她这样一路拖行,只觉得裙子都要被磨出个大洞,于是将手里的兔子垫在屁股下,再度闭上眼睛,安详作去世状。
系统:......
女鬼控制不了她,因为她带着这半枚辟邪铜钱。
江未眠也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徐听鹤的出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每晚都这样安静的府邸内,突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一间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
里面传来青年人慌乱的声音:“哥,哥,你去哪里?”
徐坐霞自从回到了家中,便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父母都说,哥哥已经死了。
可他分明感受到,这家里还有哥哥的气息。
双生子之间,有着奇异的感应。
但自从有一晚,母亲撞见他出门找哥哥后,便面容惊惧地抓着他回房间那脸色差到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一样。
母亲不信他的话,告诉他,他们亲眼看着哥哥下葬,而那女鬼依旧满城抓人,如今已经都不止抓同岁青年了,让他千万小心,夜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母亲一脸恐惧担忧地望着他:“坐霞,你要听话,我们只有你了。”
徐坐霞告诉她:“母亲,这次跟随我一起来的是有名的捉妖大家月氏的传人,她一定可以除掉那女鬼的,莫怕,我立即去和月大家一同探查。”
然而母亲闻言,竟然以死相逼。
无奈之下,徐坐霞只能作罢。
然而自那一天起,他便频繁地梦见哥哥。
哥哥音容如初,他面色悲戚,对他说,他已经被那女鬼杀死,让他不要再惦念他,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爹娘。
徐坐霞满脸热泪醒来,只觉得不能让哥哥被那女鬼控制,越发想要降服那女鬼,救自家哥哥出来。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月秋崖。
结果当夜,哥哥又在梦中见他,对他道,不要让月秋崖插手这件事,那女鬼过于强大阴邪,不要让月秋崖白白葬送性命。
他说,最初自己被抓走时,爹娘就已经请了先生来看,最后,那先生再也没出现过,怕是已经死在了那女鬼手中。
他说,他虽死去,但不愿再造孽他人。
他拉着徐坐霞的手,那温热的熟悉的温度传来,让徐坐霞流泪不止。
“哥哥,都怪我,我若是不离开家,也许你不会......”
而徐听鹤慈爱拍他肩头,如同幼时。
“坐霞,这不怪你。”他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莫要让那捉妖人再插手此事,速速带爹娘离开这座宅子。”
徐坐霞怔忪片刻:“哥哥?”
“答应我,”徐听鹤松开他的手,冰凉的扳指摩挲徐坐霞的指节,他向外走去,“这样哥哥泉下也能安心。”
徐坐霞流泪目送他离去。
然而,第二日,他在地上,捡到了个扳指。
玉扳指。
徐坐霞先是讶异,而后又是狂喜哥哥也许还有机会活过来。
于是这执着的青年,第二日便出府,将哥哥的棺木挖了出来。
棺木里的人毫无腐烂痕迹。
他告知月秋崖后,月秋崖亲眼查看,告知他,他兄长的确有机会被救回。
只要降服那女鬼,他兄长便会回到人间。
前提是,他们要知晓那女鬼在何处。
徐坐霞于绝望中抓住了希望,而月秋崖继续于全城探查,之前那些死于女鬼之手的青年,究竟有什么吸引她的特质。
徐坐霞等着哥哥再度入他梦中。
好不容易等到今夜,他不待与哥哥再叙话,便抓住哥哥的手:“哥,你知道那女鬼在何处吗?”
徐听鹤讶然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喜不自胜地将所有事告知哥哥,让他知晓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未料到,哥哥满眼失望,毫无兴趣:“坐霞,我之前告诉你的事情都忘了?”
“那女鬼太强,我不愿造成任何的伤亡了。”
哥哥颓废叹一口气,眼中都是对他的失望。
他挣脱开他的手:“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也无法再来找你了。”
此时,外头,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每次那呼唤一起,徐听鹤便会离开了。
徐坐霞第一次如此不甘拯救哥哥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能放过。
“哥,你别走!”
然而徐听鹤毫不留恋地挣脱开他的手,笑意融融:“坐霞,哥必须要走了,记得,千万不要出来。”
徐坐霞目眦欲裂:“哥,哥,你去哪儿?”
眼看着徐听鹤走出房门,他毫不犹豫地一同跨进夜风中。
他同哥哥不一样,哥哥自幼看些鬼怪志异,胆子大,而他小时候甚至会被窗户上晃动的竹影,床脚的死老鼠吓哭。
可是若是再不追出来,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出来的那一刻,徐听鹤脸色大变:“坐霞,进去!”
“我不!”徐坐霞擦了擦眼角的泪,“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来救你的......”
没想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徐听鹤面若厉鬼,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哥,你干什么?”徐坐霞惊愕望他。
面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兄长,而像是另外一个人。
“让你进去,”徐听鹤唇角抽搐,“你听不明白吗?”
徐坐霞被他狠狠一推,掼进了门内。
“你想死就继续出来。”
徐坐霞呆呆望着那陌生的眉目:“哥?”
门轰然关上。
徐坐霞呆坐片刻,总算反应过来。
他翻身艰难起来,点燃了一盏灯,推开房门追了出去:“哥,你去哪里?”
外头的青年早已经不见。
他说不准自己这算是勇毅还是蠢笨,他只知道,这机会错失了,哥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冠发尽散,极其狼狈,执着追随前面的身影:“哥!”
他跌跌撞撞,心如擂鼓。
终于,他看到了那一道绮丽的红色。
那影子拖着另一个东西朝着他们而来。
徐坐霞被吓呆了,而此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他被唬得满身冷汗,抬头一看,发觉竟是徐听鹤。
他感动得几乎要流泪。这还是那个年幼时,会将糕点留给他的,会在夜晚他害怕时,给他讲故事的哥哥。
“摊开手。”
他听话摊开了手。
下一秒,他痛得满脸煞白:“哥,你这是做什么?”
徐听鹤冷眼看着他,无声地嘲讽一笑。
这还是他的傻弟弟啊。
徐坐霞的右手掌血肉淋漓,被刀划出偌大的口子。
下一瞬,一个漂浮的影子游走而来。
她墨黑的瞳孔,静静望着两兄弟。
徐坐霞战栗将徐听鹤护在身后:“哥哥别怕。”
未料,身后的青年反手将他推开,面目冷毅:“放过我弟弟。”
然而那女鬼缓缓而来,在他面前停下,着迷一般看着二人相同的眉眼。
“你......”女鬼抬起徐坐霞的下巴,带着点疑惑,“你是听鹤的弟弟?”
江未眠闷声落在地上。
她忍住揉脑袋地冲动,继续装死。
“摊开你的手,给我看看。”
徐坐霞原以为厉鬼眉目可怖,却未料她如此安静而温柔。
徐坐霞颤抖着摊开手掌,满脑子空白一片。
为什么哥哥方才要划破他的手?
女鬼垂眸,困惑道:“你的手,怎么了?”
徐坐霞没有答话,而徐听鹤戒备地将他护在身后。
“跟我一起回去。”女鬼这样说道。
于是徐坐霞只觉得自己被什么操控了一般,站了起来。
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来:“放了他,我答应和你成亲。”
女鬼黝黑瞳孔一转。
徐听鹤惨白的脸上都是坚毅:“我答应死,放过我弟弟。”
徐坐霞只觉得浑身一松,重获自由。
他惶惑地看着徐听鹤:“哥......”哥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那女鬼带着笑容,将徐听鹤扶起来,依赖地看着他:“听鹤,你真好。”
他见徐听鹤满脸苍白,只道是自己害了哥哥,转眼一看,江未眠也倒在地上。
“让我再和我弟弟说最后一句话。“徐听鹤看着女鬼的面容,抚了抚她的脸颊。
青青笑眼弯弯。徐坐霞却隐约觉得,那眉目间有熟悉影子。
徐坐霞呆坐在地上,只听哥哥俯身在他耳边道:“坐霞,按照我说的做。”
他不忍地看着徐坐霞血肉模糊的掌心:“哥不是故意要伤你,这女鬼只抓掌中有红痣之人......”
徐坐霞一直望着那微笑的女鬼,忽然,他抓住徐听鹤的手:“哥,我们有救了!”
他带着死里逃生的神情,起身抓住了女鬼的衣袖。
“青青!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曾经一起游戏过啊!”
“我们是朋友,你放过我和哥哥吧!”
青青神色一滞。
地上的江未眠听着这奇妙的发展,勾起了唇。
“我们是......朋友?”女鬼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半晌,她望向地上的徐听鹤。
“你是谁?”她艰涩开口问面前这满脸喜色的青年。
徐坐霞忍住恐惧,道:“我们年幼时一同玩过躲猫猫的。”
“那时候你还是个乞儿......”
地上的青年依旧垂眸不语。
他无视了青青的眼神。
青青看不见他长长眼睫下的眼神,江未眠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眼神冷入骨髓,嘲讽,冷血不似人。
那其中的冷血和嘲讽,自然不是对着青青的。
江未眠甚至可以读出来那里头的意味。
“蠢货。”
此时,遥遥传来一声呼唤:“眠眠,眠眠?”
江未眠挑眉,闭上了眼睛。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果然,如她所料,女鬼带上了两兄弟和她,一同进入了屏风之中。
徐坐霞这傻小子还对着自己哥哥露出笑颜:“哥,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
他看不懂,徐听鹤那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房间里,小男孩瑟瑟发抖地看着床头的死老鼠。
他撕心裂肺地哭泣:“哥,哥!”
门外的男孩和他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容色镇定,可爱的笑颜带着些许嘲弄之色。
他站在门口,默默欣赏了一下自家弟弟哭泣的脸。
有趣。
他按捺住狂喜,走进房门,面带忧虑地抱住他:“弟弟,怎么了?别怕,哥哥在呢。”
小男孩如同找到了救星,趴在哥哥怀里抽噎:“哥,有老鼠。”
他看不见哥哥脸上的笑意。
哥哥的手安抚他的脊背:“莫怕,莫怕,哥哥给你扔出去了。”
小男孩战战兢兢抬眼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他目光又落在窗户上的影子上。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要立刻进来将他吃掉似的。
小徐坐霞又将脑袋埋进了哥哥怀里:“哥!”
徐听鹤见那影子,带着笑道:“傻孩子,那是竹子的影子。”
徐坐霞吸吸鼻子,抬起来一看,见果然是,松了一口气。
“别怕,坐霞,我们是男子汉,爹爹说过,不能当废物草包。”
稚嫩的声音安慰着他,小男孩却莫名觉得那“废物”“草包”咬字奇怪。
他抬眼看着徐听鹤,恰好看见一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恶意微笑。
徐听鹤面色一僵。
随后自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糕点。
“坐霞,看,哥给你留了糕点。”
天真的孩童一瞬忘记了方才哥哥看着他的奇怪表情,他欢欢喜喜接过那糕点,方才拆开纸包,便又大叫一声,一把将纸包扔了出去。
“怎么了?”徐听鹤温柔问他。
“哥,那里面,有虫子!”
徐听鹤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将那纸包踢开:“别怕,哥给你拿走了。”
他云锦靴子一踢,那纸包里便落出个蟑螂尸体。
徐坐霞满脸都是泪水。
“别哭,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徐听鹤给他擦泪。
徐坐霞点点头。
“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儿,他害怕鬼,害怕黑,害怕虫子。他总是哭。”
孩子的眼瞳漆黑,带着点笑意。
两张相似的面容对着彼此,如同诅咒一般。
徐听鹤掐掐徐坐霞的脸,漂亮的笑容如同镌刻在那张小脸上一般。
“后来,他就被鬼抓走啦。”
“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徐坐霞打个颤。
“他被鬼撕扯成了好多片。”
“好多血,像下雨一样。”
“他的眼睛都被扯成了两半哦。”
“所以。”男孩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轻轻笑了笑,“坐霞别怕。”
“怕的话,会被抓走,撕成很多片哦。”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为啥这样呢?
因为天生坏种。
娇娇:遇到对手了。
眠眠:躺下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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