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秋崖只觉得毛骨悚然:“先前只是对中原先帝的残暴有所听闻,竟不知他竟如此不辨忠奸,而且这般残忍,竟生生挖去淳于将军的眼睛。”
她望着月下惆怅的,天真的少女,不禁更加怜惜她。
“淳于将军被挖去眼睛后,便被杀死了吗?”月秋崖有些惋惜。
“是,据说是被殿前侍卫杀死的,因为他拒不投降,企图攻击先帝。”
“也是血性男儿。”月秋崖叹息一声,“淳于将军逝世后,长公主殿下怎么样了?”
这样受到保护的,玲珑的,不知忧愁的少女,怎么能够面对那样惨烈的结局?
“长公主殿下诞下一子后,神智失常,被迎入宫中,先帝亲自照料。”慕寒沉吟片刻道,“据闻,皇后入主后宫时,不得先帝欢喜,甚至未能如愿进入历代皇后的宫殿,而先帝,将那宫殿给了长公主殿下。”
月秋崖皱了皱眉。
总觉得哪里奇怪。
“但长公主殿下精神失常,入宫第二年的冬天,自焚于宫殿之中。”慕寒垂眸,似乎有些伤感。
“那,长公主和淳于将军的孩子呢?”月秋崖询问道。
慕寒若有若无笑了笑,隐晦答:“若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没有和她一起死在那宫殿内,和阿舟应当差不多大。”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个孩子没有死?”月秋崖眉心紧锁。
“秋崖,莫要妄言。”慕寒神色一凛,“此乃皇室密辛。到了长安后,你也切记要注意言行。”
“为何?”月秋崖不解道。
“这位先帝,如今画像还在宁寿殿。”慕寒闭目,“他的名字都是如今天子的忌讳。”
“忌讳?若是因他残暴,为何还要留他画像供奉?”月秋崖眉头更紧。
“当今天子,并非逼宫得权。”慕寒低声道。
“长公主殿下死后,先帝悲痛欲绝,时常神志不清,不理国政,滥杀无辜,于是如今的天子联合淳于家逼宫。”慕寒眼色沉沉,“等杀到中宫大殿,便被先帝围剿。”
“但先帝并未杀他,如今的天子,以淳于家七十二口人命,换来了皇位。”
焦躁的尘土,纷飞的烟火,正盛的烈日。
“杀!”有人声音清朗利落。
中央站着的人马,均是汗落如雨。
而自宫殿四周,霍然亮出无数火光。
一支支燃烧的长箭,破空如落星子。
这一场悬殊的战役,便如此结束了。
终究,是败了。
但那着玄色衣袍的人,带着诡异而艳奇的笑,俯身下去,对他轻声道:“你想要这皇位?”
他咽了一口口水。
“那听好,你若是能杀了淳于家的人。”那人如修罗鬼魅,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朕便将这皇位给你。”
果然,一如传言,他们有个疯子皇帝。他怔怔想。
他忐忑不安,却见那人一笑,如秋水芙蕖,照光临影:“朕说话算话。”
“同样,”疯子轻声在他耳边道,“你若不杀,你们......”
“都得死。”
他额头冒出豆大热汗。
一个时辰后,宫殿前汉白玉石地面,浸透了鲜血。
那玄色衣袍绣着金龙腾飞,陛下长身玉立在台阶上,看着他们杀红了眼。
陛下甚至还在笑。
他们都看不出,他究竟为什么笑。
杀完了人,那疯子一样的帝王一步步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
皇帝苍白的手指取下自己头上的冠冕,放在了他的头上。
“现在,你就是皇帝。”
他这才看清楚皇帝的脸。
本以为无双长公主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没想到,陛下九重琉璃珠下的面容,更加俊美。
“他以七十二口人,换来了皇位?”月秋崖惊讶道,“那先帝是如何死的?”
“先帝的死因,死时,我们都不得而知。”慕寒垂眸道,“亦或者说,我们也不知道,先帝究竟是死了,还是离开了长安。”
月秋崖一震,久久不能回味过来。
此时,面前的幻象,悉数消失了。
“对了,”月秋崖回过神来,“慕寒,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她没能得到慕寒的答案,因为一出幻象,慕寒的身体便歪倒下去,靠在了她肩头。
此时,月秋崖听见了那无限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她回眸时,已经拔出了慕寒腰侧的唐刀。
那青黄发黑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它的生命力很弱,但是破坏力超乎寻常地强。
徐听鹤讶然道:“月大家,这是什么?”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了眸中一瞬的失态。
这东西,怎么变弱了这么多?
过了一瞬,他恍然大悟,那颗珠子不见了!
那东西胸口明明有一颗发亮的珠子,为什么不见了?
“还给我,我的剑......”
月秋崖听见这声音,微微蹙起眉。
剑,这里哪里有剑?
慕寒脸色青白,听到这混沌粗噶的声音,费力地掀开了眼帘,随后在月秋崖耳侧道:“小心。”
“这是怨灵。”
月秋崖迎着风,发丝飘飞:“它在说话,它说它要他的剑。”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剑?”
还有方才的那些记忆。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而逝的念头点亮了迷茫:“你是,淳于渡月?”
那青黄色泛着黑的影子,似乎恢复了一瞬的神智,但是很快,它颤抖一下,身侧的风继续咆哮:“还给我,我的剑。”
“你的剑,在这里吗?”月秋崖试探着问。
徐听鹤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这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淳于渡月?
他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难道这宅子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法宝机关?
他并不知道,身为生魂之体,他并不能够跟随月秋崖他们一同进入幻境。
他只是在他们进入幻境的那一瞬间,停滞在了时间里罢了。
郁宿舟带着徐坐霞穿过黑暗。
手中的红伞越发兴奋地战栗起来,他垂眸。看来月秋崖就在前方不远处。
徐坐霞跟随着他,忧心忡忡道:“我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放心吧徐公子,”郁宿舟幽幽道,“你哥和我师尊他们在一起,很安全。”
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尽头的房间落了锁。
徐坐霞无不遗憾:“郁小公子,这房间上锁了,我们该如何进去?”
没料到,下一刻,郁宿舟便从怀中拿出了房门的钥匙。
镶嵌着红宝石的钥匙一旋。
门锁应声而开。
郁宿舟撞上月秋崖惊愕的眼:“阿舟?”
郁宿舟惊异道:“师尊?”
他将手中的钥匙摊于掌心,无辜道:“我自前厅捡到了一把钥匙。”
月秋崖感受到衣袖里,厉鬼的魂火变得灼灼。
此时,郁宿舟也看见了房间里的逐渐衰弱的怪物。
他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那难以恢复神智的怪物,忽然变得温顺平和,甚至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这害怕,月秋崖望着那怪物,看上去不像是害怕阿舟的实力,而是害怕阿舟不喜?
月秋崖心底一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若不是还有一丝神智,认出了阿舟像谁,便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月秋崖见那怪物理智下来,又因它是淳于将军的怨灵,心下不忍,终究没有动手。
她只是让郁宿舟进来:“阿舟,到我身边来。”
而郁宿舟进门,徐坐霞也跟着走了进来。
月秋崖先是一惊,随后很快想明白了为何。
她回转过身,声音很冷,对身后的“徐坐霞”道:“徐大公子?”
徐听鹤见事已至此,也无法再藏。
他无奈道:“月大家,我也是迫不得已。”
月秋崖无意听他解释:“阿舟,你见到眠眠了吗?”
“没有。”郁宿舟无辜望她,回答道。
见到了阿眠,而没有救她,那月秋崖定然会对他生出疑惑。
虽然还没有想好阿眠那边同一口径的说辞,但是阿眠如今不知去向,他只要在月秋崖找到她之前找到她,一切便还来得及。
此刻,他的目光与徐听鹤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郁宿舟和徐听鹤都不能拆穿彼此。郁宿舟如若拆穿了徐听鹤,他手里的百辟珠便保不住了。而徐听鹤若是拆穿郁宿舟,郁宿舟也会拆穿他,他便活不了了无论是在月秋崖手下,还是郁宿舟手下。
月秋崖还对于他为虎作伥的可能性存在着一丝希望,而郁宿舟知道,他不是为虎作伥的伥,而是那只作恶的虎。
徐听鹤耸耸肩。
郁宿舟似笑非笑。
那怪物期期艾艾地走到了郁宿舟面前,将“手”中的什么东西,给了他。
郁宿舟始料未及,却对上月秋崖鼓励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月秋崖并不打算告诉他,面前这个“怪物”便是他的生父。
因为怨灵将要消失了,告诉了他,也只会是最大的悲痛。
郁宿舟垂眸,望着手里的珠钗,瞳孔一缩。
随后他低声问:“这珠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珠钗,分明是阿眠身边的东西。
他还记得,那时她处于半昏迷之中,袖中滚出了这珠钗和钥匙。
珠钗上粉润的山茶娇艳无双。
那怨灵开始消失了。
它执拗地举着那珠钗,“望”着他。
“阿舟,拿着吧。”月秋崖叹息道。
郁宿舟闻言,静静接过那珠钗。
而接过那珠钗的一瞬,那怨灵便彻底消失了。
月秋崖望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阿舟,走吧,我们要去找到眠眠。”
“师尊,我去找阿眠,大厅里那女鬼......”
“那女鬼已经被我收服。这宅子中再无其他危险。一切都结束了。”月秋崖再度拍拍他肩,“走吧,一同去。”
郁宿舟撞上徐听鹤含着笑意的眸子,默了一瞬,含笑道:“好。”
他将手中红伞交还给月秋崖:“师尊,你的伞。”
月秋崖接过红伞,道:“阿舟,可能要你费力气了慕寒今夜寒症发作了。”
郁宿舟望向一旁的慕寒,应声是,便将慕寒扶了过来。
徐坐霞两眼亮晶晶望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哥哥,几乎要哭出声来:“哥,我们安全了。”
徐听鹤望着他温柔地笑:“是啊。”
你安全了,我可不安全了。
郁宿舟在此刻再度开口道:“师尊,您先带着他们到大厅等我吧。”
“我用我的血,可以找到阿眠。”
江未眠方才被那怪物一压,才觉得浑身骨头都如同被拆碎重组一般疼痛。
她问怀里的兔子:“你不是说,沿着这条路,很快就可以找到男女主角吗?”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快走不动了。”
她蹲了下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停下来,这才感受到舌底压了个什么东西。
她将那东西取出,对着月光一看,才看见是半枚铜钱。
她只觉得这东西眼熟无比。
脑海里苏醒了一点记忆。
她抓住兔子长长的耳朵,迟疑片刻:“系统,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了。”
系统立即紧张起来:“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想起来,我住在蜀郡时候的事情了,只是记忆还有些模糊。”
“原来,我还是在书中的世界长大过一次啊。”江未眠有些感慨。
“只是我怎么不记得,我遇到过个叫郁宿舟的人呢?”她苦恼地敲敲脑袋,“好像一想起这个人,脑袋就空空如也。”
“宿主不必再想,”系统立即道,“这些都不重要,只有不重要的数据,才会在进入这个世界时不能得到优先保护从而消失。”
月光下,隐约有红色的血线漂浮在空中,最终准确地系上少女的脚踝。
江未眠并未发觉,她只是挑了挑眉,正准备再问,面前便洒落下一片阴影。
面前是麒麟纹的袍角。
她抬眸,对上一双冷冰冰的漂亮的眼。
在脑海中搜索一圈后,她开口了。
“你是谁?”
“你......”那人神色一凝,带着冷笑,正欲开口,却迟疑了一瞬。
“你怎么了?”
他俯下身,温凉的指腹落在她额头上高高肿起的地方。
江未眠甚至在这陌生人眼中看出一点奇异的温柔和嫌弃。
“撞到脑袋了?”
“不记得我了?”
江未眠望着色若春晓,肌肤莹润的美少年,疑惑问道:“你是......郁宿舟吗?”
她没有躲开他的手。
一双浅褐色眼瞳带着一丝戒备,更多的是茫然。
“是,我是郁宿舟。”少年温柔看着她,“我来接你出去。”
江未眠这才发觉,系统此时不说话了。
“你还记得郁宿舟吗?”少年极有耐心,温和问他。
倘若不是他右颊上有一点血迹的话。
江未眠伸出手指,在他右颊上一点,平静道:“有血。”
她并不能确认这就是郁宿舟。
少年鸦青色睫羽低垂,在月光下,如同玉人。
他轻笑一声:“阿眠,你不相信我吗?”
他伸出右腕,上头的东西响了一声。
江未眠温温吞吞道:“这是什么?”
郁宿舟沉默了一瞬,竟还是对她笑了笑:“没什么。”
“阿眠,乖,回家了。”
月下,少年漂亮的容颜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如同一场幻梦似的动人。
江未眠捏了捏兔子耳朵。
兔子说话了:“主人,回家了。”
江未眠这才放下心。
“你是郁宿舟。”她笃定道。
郁宿舟是她的任务对象。她的任务,是保护他,让他走上正途。
“对,我是。”少年墨玉棋子一般的眼眸一眨,眼睫闪动如蝴蝶,纯然又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眠眠的立场发生了改变
眠眠:你是郁宿舟,你是好人,对吧。
娇娇:是。认真脸
先前说过,眠眠抽出魂魄是很危险的事情。有一定风险会丧失别的东西。感谢在2020102020:59:142020102120: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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