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敏转头,恰好看见江未眠一张懵懂无知的小脸,她兴奋地挥手:“眠眠妹妹,本宫在这里!”
江未眠看见了她,对着她腼腆一笑。
月秋崖肃着一张脸,下意识在赴宴的众人之中扫了一眼,随后蹙起了眉。
这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随后她瞳孔一缩,牙关不自觉地发出咔咔交错的声音。
这个气息,在压制她的力量。
月秋崖觉得不对劲,但是她竟然在这恐怖的一瞬没有能够转头的能力。
隐约之中,她自九重云霄之上,听见一声叹息。
那声音如同她听错一般。
但是危险的气息,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她声音极快地掠过郁宿舟的耳边:“阿舟,保护好眠眠,这次宫宴有古怪。”
郁宿舟握着本就握紧的小手,不动声色垂眸看了江未眠一眼,莞尔一笑。
“是,师尊。”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长安的贵人都来到了此处为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庆祝生辰。
李明敏没能走过来,便被新来的人分走了注意力。她笑颜客套而不疏离,感谢了每一个到她身边庆祝的人,吩咐身边的婢女给他们安排好席位。
如此有条不紊。
连月秋崖也为之讶异了一瞬。没想到李明敏平日里孩子心性,爱玩爱闹,大场合里倒是变了个人似的。
月秋崖不由有几分赞赏。这眼神落在李明敏眼里,她看得欢喜,好不容易上前招呼她们,竟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最靠近天子和皇后的席位。
她如此安排,席间已经落座的人不由都望了一眼这从未见过的三个人,随后又收回了目光。
无二,到此的都是达官显贵,大都收敛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江未眠今日穿着一身淡淡水红色的襦裙,眼眸圆圆,却是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郁宿舟抬她下颌,眯起眼细细查看她眼下的青黑。
他神色一霎有些不悦,但是很快消散。
他温润面容在灯下带着朦胧的氤氲温情:“阿眠,困了吗?”
江未眠自然是困的。他知道。
自雨夜起,他也没想到她夜夜都会做噩梦。
每每梦醒,偏偏不肯靠近他分毫,实在让人生气。
然而江未眠只是低低道:“不想睡觉。”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那便是饿了?”
“不饿。”小姑娘分明困极了,但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困,徒劳瞪大了双眼,惹得他笑。
江未眠呆呆望着他灯下一笑便分外生动的眉眼,摆了摆脑袋,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这几天她很听话,娇娇每天给她梳头,洗漱,带她玩耍,吃好吃的。
娇娇没有骗她。
他们是最亲近的人。
但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娇娇不是娇娇?
算了,想不出来,不必再想。
她懒懒收回了思绪,垂下了眼睫。
总之,娇娇没有发疯。这是好事。
今日娇娇特意叮嘱过,来了这里,就要叫他“哥哥”。
于是江未眠冥想了一会儿,才发觉方才明明握着裙摆的手,被他勾到了掌心里,肆意把玩着。
她尝试挣脱了一下,但是他似笑非笑抬眼看她,她就知道他还想玩。
她扁扁嘴,没觉得自己的手有哪里好玩的。
娇娇真奇怪。
郁宿舟柔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身侧小姑娘的眼神。她时而看廊柱上的龙,时而看外头的星空。
就是没有看他。
他依旧那样笑着看她,没有丝毫不满。
她耳边的珍珠耳铛都是他选的,此刻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莹莹柔润。
正当他看着她的时候,掌心里的温暖一动。
江未眠又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注视着他的手,把玩起来。
他乐在其中,看着她翻来覆去好奇地打量。
她起先本跪坐着,此时早已经爬过来,猫似的懒懒靠在他身边。
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他的手,随后抬眼看他:“娇娇,你的手真好看。”
郁宿舟垂眸看她。
他手生得好看,玉竹子似的纤长,但又不太过柔软,带着青年硬朗的骨节分明。
指节间还有练剑的茧子,但无损它本身的美貌。
她将他的手举在眼前,透过灯光打量,看见里头的脉络。
郁宿舟见她起了兴致,任由她举着玩。
像是猫玩毛线球似的,她似乎从里头找到了乐趣。
他怕她举不动他的手,甚至自己顺着她的力道抬了起来。
少女的指尖触及少年的掌纹,痒痒的。
随后她又将他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面容上,睫毛也痒痒地擦过他,惹得他低低笑了一声。
“娇娇,好大啊。”
她咕咕哝哝。
他的手都快有她一个脸大了。
翻开他手掌,她睁开眼,见他意味不明的笑。少年一双摄人心魄的猫儿眼琉璃似的,微微一弯。
“谢谢阿眠夸奖。”他声音擦过她耳畔,她有些痒,躲开了他。
如今席上,达官显贵们大都带着女眷一同到来,可以说是李明敏最热闹的一次生辰。李明敏看着也高兴,也不枉费她这次亲自安排节目,没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安排。
不过说是来为公主殿下庆祝生辰,更多的人其实是为了看看能否见到隐世慕家家主一面据说,慕家家主有礼物要送给公主殿下。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礼物已经由暮云交给公主殿下了,于是现在都还在翘首期待。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李明敏也累极了,总算得了个空,能够休息一下,便自坐在了郁宿舟江未眠身侧。
借着这灯光,李明敏再度看了一眼郁宿舟,只觉得越看越像,心中暗想,等到母后来了,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于是她先贴过来好心提醒郁宿舟:“你莫要害怕,莫要紧张。”
反而得了郁宿舟一眼淡漠,和一声清净的:“是。”
眼看着对方没将这话听进去,李明敏叹口气,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
毕竟曾经还是眠眠妹妹的奴隶嘛,不懂礼数,她也不和他计较。
她愉悦地伸手,拿了块糕点:“眠眠妹妹,你不是最喜欢吃糕点了嘛,多吃点。”
见公主殿下对身边的人如此亲厚,众人也都松懈下来,一时间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便听铜鼓三响。
帝后驾临。
殿内顿时消音了一般,没了声响。直到天子愉悦地开口让众人平身,气氛才又热络了些。
江未眠捶捶腿,叹口气,觉得真是有些乏了,但是她想起今日是李明敏生辰,她要给好朋友庆祝生日,便要守好朋友家的规矩,大家才会都开心。
这是月姐姐教她的。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空,等着上头的人发号施令,自己才好吃饭。
而座上的皇后在垂下眼望见自己女儿的时候,无奈一笑,她招招手,示意女儿上来。李明敏欢欢喜喜提着裙摆上去:“母后,那个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人。”
皇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可能......”
她声音一顿,面色变得古怪,偏偏李明敏看不出来,她兀自兴奋道:“看见没,母后,是不是很像?”
皇后太阳穴直跳,只觉得呼吸都被一把抓住,眼前一花。
是他,是他吗?
不,不可能,那孩子怎么可能活着?不可能,不可能!
那孩子不是被长公主殿下杀死了吗?
可是太像了,太像了,尤其是那眉眼。
她心如擂鼓,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没说错,没说错,那孩子真的没有死。那真的是一个不死的怪物。
李明敏万万没有想到,只消这一眼,在她母后心中掀起狂澜。
李明敏已经去勾自己父皇的衣袖了:“父皇,父皇,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天子不知道母女之间曾经沟通过什么,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望,他神色也大动。
九重琉璃珠下,他苍老的面皮微微颤抖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女儿的手。
他是军中出身,手劲大,握疼了李明敏,李明敏却不敢叫出声,只是低低唤:“父皇?你怎么了?”
父皇不搭理她,她下意识去求助母后,却见母后也失魂落魄地盯着那边看。
她自然知道母后为什么这样看他,定然也是觉得他太像了。
而此时天子总算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明敏,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孩子的?”
像,太像了。
他瞳孔一深,意味不明。像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又重回多年前那一天。
他魔怔了一般听信了那个疯子的话,杀了淳于家七十二口人,最终那个疯子允诺了,自此消失不见。
疯子也是人,不可能现在还是这样的少年模样,甚至比当年的样子看上去还要小许多。
天子很快平复了心情,安抚一般抓住了身侧皇后青筋毕露的手。
掌下的手,带着悲愤和激动微微抽搐着。
很快,皇后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被天子压在手下,迅速收敛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她仪态万方地笑,拉过李明敏:“吾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李明敏笑盈盈:“我第一眼在蜀郡看到他就觉得像,后来他跟随他师尊又来了长安,我在蜀郡被他师尊救了一命,于是邀请他们一同来了这里。”
“哦,”皇后保养良好的手拂过李明敏的手臂,“乖孩子。”
她怜爱的口吻却不知为何让李明敏生出一些不安,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婢女引了下去。
李明敏的心突突跳,只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母后身为淳于家后人,又那么喜欢无双长公主,应该是太过高兴了吧。
不过......怎么母后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李明敏晃了晃脑袋,极为乐观地想到,可能是她多想了吧。
郁宿舟自然也察觉到了上面那两道目光的注视,而他只是在桌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江未眠的手。
脱离奴籍的机会,来了吗?
李明敏下了玉阶梯,示意身侧婢女拍了拍掌,于是自侧方鱼贯而出一排舞女。
皇后见状,脸色一青。
傻丫头胡闹!
但是碍于是她生辰,皇后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若有若无地注视着郁宿舟。
她极好地收敛了目光当中的阴毒和恐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
孽障,回来了。
她只消看一眼,便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那孽障。
他和他爹,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像的。
经年被埋葬在脑海里的仇恨,似乎在这一瞬觉醒,开出了一朵恶意的美艳的花。
淳于家七十二口人命,哥哥被钉上耻辱柱的仇恨,嫂嫂,也是她最好的友人,无双长公主的痛苦源泉。
无一不在催促她将面前这孽障挫骨扬灰。
这是奸生子,这是孽种。
也是不死的妖怪。
她记得,当年长公主自焚之前,用刀子戳透了小婴儿的胸口。
他还是活下来了。
皇后,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开口了,带着点困惑。
她对着郁宿舟招了招手:“孩子,上来让本宫看看你。”
此声一出,混在两侧等待表演队伍里的娜宁,豁然抬起了眼眸,对上了走上玉阶的郁宿舟的眼睛。
他愤怒地看着郁宿舟,但是郁宿舟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眼神。
天哪,月亮竟然被一颗星星夺去了光辉。
这宴会上的最尊贵者,将橄榄枝投给了郁宿舟!
他嫉恨地望着郁宿舟一步步走上阶梯,微微俯身。
随后,皇后泪凝于睫,竟然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身体。周遭宾客微微骚乱,都在猜测这少年的来历。
只听皇后悲戚道:“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谁也没有看见,她低垂的眼睫下,一双冰冷如蛇蝎的眼睛。
不能杀了他。他还要偿还他的罪孽。
“陛下,这......”形容昳丽的少年微微有些惊慌,偏偏这惊慌更惹人怜爱。
天子于珠帘后微微一笑。
他低声道:“皇后,别吓到孩子了。”
皇后拭去泪水,优雅地颔首:“是,陛下,臣妾只是太激动了,望陛下恕罪。”
“毕竟臣妾本以为母家早已颓圮,人丁断绝......”皇后轻轻拭泪,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动容,“如今见到这孩子,一时难以遏制激动之情。”
她收敛了面容上的复杂感情,随后柔和一笑。
“孩子,欢迎你回来。”
“淳于家还有你,我这无用之人,纵是死了也甘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娇娇的“美丽人生”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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