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好,同房间的何玉瑶回来了,两人打了招呼。何碧秋看她年纪三十五岁上下,人生得身子细小活泛,两眼很有精神,瓜子脸上一张扁长嘴巴,估摸是个爱说话的。何玉瑶说:“一旦正式开会是很难脱身的,趁着这个空隙昨晚去看江苏团一个熟人,恰好她同房间的人去看熟人未回,就在那里住了一宿。”又说:“虽然大家没见过面,对你、你丈夫、你们的那位村长,还有你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都不陌生的。”

正说着,门被敲了两记,一拨人走进屋来,看是几个工作人员模样的青年,簇拥着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走在前头,听见有人小声提醒说:“秋菊就住这屋。”中年人随即拿眼望过来,目光落到何玉瑶身上,原来是认识的,叫了声“小何”,转过目光,朝何碧秋亲切地笑笑,说:“秋菊同志,你好啊。”握过手,何碧秋正要开口,中年人说:“就这样吧,还有几个房间要看一看,你们自便。”转身出门去了。

何玉瑶介绍说:“这是例行公事,省领导看望代表,刚才是姚省长。”何碧秋问:“我平时看电视新闻,省长好像不是这个姓,也不是这副面孔,难道刚刚换人了不成?”何玉瑶说:“姚省长是常务副省长,还兼省委副书记,个人威信也高,大家习惯上都把一个‘副’字省略掉,只叫‘姚省长’。”

何碧秋听了,把头点点,心里随即打定一个主意,便急步跟到走廊里,悄悄守在一边,等姚省长各个房间看望完毕,一帮工作人员散了,紧走几步追上去说:“姚省长,我心里压着疑团,想找您呢。”

一道进屋坐下,姚省长说:“秋菊同志,别急,有话就说吧。”何碧秋说:“这就是第一个疑团,其实我的名字不叫秋菊,叫何碧秋,这……”姚省长笑着打断说:“这个你就不用解释了。第二个疑团呢?”何碧秋说:“我不过是王桥村的一个普通百姓,并不是村民小组成员,更不是村委会干部,现在就像做梦似的突然上了北京——要真是做梦呢倒也罢了,恰巧还是真的——往细处想想就不能不叫人担忧害怕。第二个疑团就是这个:要是你们把我误当别人错接了来,转头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那就不是让我来开会,而是弄出天大笑话,拿我开会了!”

姚省长听了,脸色收敛起来,说:“你是全国人大代表,严格履行程序选举产生的,怎么可能错呢?”又换用亲切的口气告诉她说:“在很长一个时期内,人大代表是一种荣誉,前几年专门立法,明确人大代表是一种正式职务。依照宪法规定,最高国家权力机关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由全体全国人大代表组成,要从理论上讲,你现在是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的组成人员呢。”

将提名程序、选举方式、类似她这种个别中途补选的特殊情况等等,详细说了一遍。还要细说,秘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人,说有事急等汇报,话头打断了。

原来这全国人大会议已经启动了,开过驻地代表团会前动员会和人民大会堂全体预备会,再去人民大会堂听政府工作报告,接着便是代表团驻地讨论。何碧秋静心细听,只见代表发言异常踊跃,无非是称赞这个报告做得好。耐住性子听了半天,隔天上午又等了半天,再过了一个下午,到第三天临近中午时分,把手举了无数次,总算轮到了自己。

何碧秋说:“我要说的是一件大事:我们王桥村除了一座水库,其实还有一座山。事情就出在这座山上,闹了八九近十年,说小不小,说大更大。谈也谈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惊动县政府不止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连县法院市法院都宣判过两趟了,事到如今,还是没有个了断!”

仔细说了山的名称、方位,正要详说这场争执的来由,就听见会议主持人把面前茶杯敲了两记,说:“请发言人注意时间。”何碧秋说:“我刚说了开头,早着呢。”主持人提醒说:“你还有不到三分钟了。”何碧秋声明说:“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就完的,不要说三分钟,就是三十分钟、个把小时,恐怕也不一定够呢。”听见这话,代表们忍不住笑了。主持人解释说:“各人发言不得超过十五分钟,临近最后三分钟,敲茶杯提醒,这是我们团约定俗成的,你是新补选代表,所以不太清楚。”何碧秋疑问说:“刚才别人讲话,怎么不见你敲茶杯?”主持人笑道:“大家知道这个规定,掌握得很好,提前结束发言,当然不用敲杯子啰。”又说:“这样,今天就破个例,多加你五分钟吧。”何碧秋赶紧长话短说,还没理出个头绪,五分钟早过去了,茶杯又当当两响,只好住了口。

回到屋里,何玉瑶安慰几句,何碧秋不服说:“我一个平头百姓,要换作别人,比如一个领导,谅他不敢敲的。”何玉瑶说:“怎么不敢?大前年一个喜欢说长话的省人大副主任说到兴头上,敲茶杯又装作没听见,倚老卖老滔滔不绝,结果硬把话筒拿走,当众闹了他一个大红脸。”何碧秋想了想说:“我仔细听了,大家说来说去,话题、用词都大差不离,这些话当然是金口玉言,说是应该说的,多说几遍也是可以的,可每个人都这样重复啰唆一种腔调,岂不是白白耗费了时间?我跟他们不同,说的可是一件大事。”

将事情拣要害处大致说了一遍。何玉瑶忍不住笑了,嘴里说:“你这算大事啊?”何碧秋反问道:“一座大山,一个村,一家林场,牵系着近千号人口几百亩山地,消耗掉八九近十年时间,还挟裹着县政府和县市两级法院,暗藏着背后多少曲折环节,这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事呢?”

何玉瑶笑道:“我上届、上上届也是代表,连任了三届,这届已经是第四次会议了,前后十四年来北京开了十四次会议,见过听过的不计其数,哪样没有?其中包括杀人放火、刑讯逼供、报复陷害、包庇纵容、枉法裁判、玩忽职守、贪污腐败、涉黑贩毒洗钱等等,具体到每一桩,从当事人立场看,当然天大地大。就像你刚才讲的这件事,在你们王桥村和县里市里,惊天动地,可放到全国人大会议上来,仍然属于个案,是不能算作大事的。”何碧秋问:“你倒说说,什么是大事呢?”何玉瑶回答说:“国计民生、体制改革、稳定繁荣,什么事有这些事大?别看大家发言千篇一律,其实每一句都跟它们紧密关联,非说不可的。”何碧秋一时嘴巴堵住,说不出话来。八壹中文網

晚上睡不着,说:“上午还在自家麦地里忙活呢,来了辆轿车请你坐进去,一路刮风似的到县里市里省里,又都是擦肩而过,再乘上飞机降落到北京,眨眼之间一步登天,忽然就由一个平头百姓变成了最高权力机关组成人员——既是这样,话都不让说完!”何玉瑶劝解一番,举例说:“不但会议发言,就连电视采访、大会简报,也要固定话题和限制时间篇幅的——若不这样做,电视广播报纸岂不要撤掉所有栏目,让这个会填得满满实实,恐怕还不够用呢!”何碧秋仔细想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又想到自己的心事,嘴里说:“那我岂不是白来北京开这个会了?”何玉瑶说:“上面早就考虑到这类问题,特地设立了代表联名议案和个人批评建议制度。”又建议说:“这件事其实很好办:要么以你个人名义写批评建议向上反映,要么由你领衔联名向大会提交议案,两种方式,哪一样都行的。”

随即将批评建议与联名议案的区别、要求以及注意事项、截止日期等等,详细介绍了一遍。

按她所说,何碧秋熬了几个半夜,将事件概貌整理出来,压缩删减停当,请驻会材料小组打印清楚,又依照何玉瑶教的方法,顺利征集到三十位代表签名,按期交了上去。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安下心来开会。往下会议越发紧张了,连续去人民大会堂听国民经济发展报告、财政预算报告、最高法报告、最高检报告、全国人大工作报告等等,照例又有驻地全团审议、大组发言、小组讨论等等,又到人民大会堂跟中央领导座谈,集体接受境外新闻媒体采访,就连中间唯一一个休息日,也安排专车送代表车轴转动一般游看了天安门、故宫、中南海、天坛、世界公园、民族文化园各处,不但日程排得满满塞塞,早晚也是分秒必争,紧张得透不过气,连同房间两个人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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