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皇帝朱祁钰在暖阁中坐卧不宁。
先前得知瓦剌进犯京师,朱祁钰着实有些担心。
派小太监去打听后,才知道也先命大军在良乡驻扎,并派来了两个送信的使者。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对方表明来意,就在明军一轮箭雨下一死一伤。
伴随着这个消息,那封给孙太后的信也一同被送入宫中。
这封信中,朱祁镇用了很大篇幅描述了瓦剌军之强悍,几乎被他说的当世无敌一样。
朱祁钰本就有些惶恐,和孙太后看了信中夸张描述后,心里就更没底了。
如今又射杀了瓦剌使者,也先得知后,究竟会如何反击,这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没过多久,兴安派出的小太监就快马来报,说是瓦剌已派出精锐骑兵前来探视,双方恐会进行第一次交锋。
对于此战的胜负,朱祁钰极为看重。
要是朝廷部署了这么久的防务,在和瓦剌第一次交锋时就被打败,这对朝廷威望和军民士气来说,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
轰轰轰——
焦躁的在殿中转悠了半天,城外忽然响起火炮轰击的声音。
朱祁钰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外。
从第二轮炮声的方向判断出,这是宣武门方向发出的炮声,与以往午时惯例发射的“宣武号炮”不同的是,这次炮声极为密集,炮声也更大,传到大殿中的时候,甚至还隐约产生了回声。
“看来战事极为激烈啊!”
朱祁钰恨不得亲自上城头,去看看现在究竟是进攻的瓦剌军占了优势,还是防守的明军处于上风。
“皇爷,大喜啊,大喜啊!”
恍惚间,朱祁钰似乎听到了兴安的声音。
不过,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现在瓦剌正在进攻,明军甚至用上了火炮,说明城外战事极为激烈,兴安作为监军,此时肯定要在城头督战,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回宫里?
“皇爷呢,皇爷呢?”
这时,大殿外再次响起公鸭嗓声音。
“皇爷,是兴安公公回来了!”
贴身内侍竖起耳朵一听,忙向朱祁钰汇报。
朱祁钰确认了自己猜测,急呼道:“快,快让他来见朕!”
等小太监出了大殿,朱祁钰竟觉得有些紧张,忙走到龙椅处坐下。
兴安此时回来,肯定是来汇报战果的。
首次交战的胜败,关乎接下来战局发展,同时也对他这个新皇帝的威信有不小影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十分紧要。
不多时,殿门外就出现了两道身影,朱祁钰抬头一看,为首之人正是兴安。
“奴婢拜……”
兴安撩起袍子下摆,正要跪下行礼,却听朱祁钰嘶哑着声音道:
“大珰无须多礼,快说说战事究竟如何了?”
“皇爷,我军大胜,首战告捷!”
兴安上前几步,激动的对朱祁钰说道。
呼——
直到这时,朱祁钰才长出了口气,激动的问道:“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打胜的,战果如何?”
“回皇爷的话,先前瓦剌使者被射杀,也先派出亲弟弟、瓦剌悍将孛罗,亲率三千精骑前来攻我营寨,大意之下,瓦剌人中了我军诱敌之计,一番交战下,孛罗中炮身亡,瓦剌全军溃败,如今正被我军步骑追击,恐怕离全军覆没也不远矣!”
“好,我就知道于谦可堪大用!”
朱祁钰连拍龙椅扶手,兴奋的满面红光。
“恭贺陛下——”
听说朝廷取得了大捷,殿中的宫女和太监们齐齐跪下,跟朱祁钰道喜。
朱祁钰站起身来,满面笑容道:
“都起来吧,朝廷此战取得大胜,说明瓦剌并没生的有三头六臂,同样也会吃败仗!”
等众人起身,朱祁钰颇感兴趣的看着兴安,问道:
“于谦是用了什么诱敌之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取胜?”
兴安面色略有些古怪,犹豫道:“其实,想出这个诱敌之计的,也并非全出自于于大人……”
“哦?”
朱祁钰一愣,随即恍然道:“不是于谦,那是石亨?”
“回皇爷的话,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皇爷先前也听过,就是那薛瑞。”兴安如实答道。
“薛瑞……就是在钦天监当差的那个天文生?”朱祁钰纳闷不已。
“正是那薛瑞!”
兴安点头确认,一股脑将战斗经过说了出来。
“先前我军射杀了瓦剌使者,于大人断定也先会派兵来报复,奴婢和于大人商量应对之策时,薛瑞凭借对城外地理的熟悉,想到了埋伏偷袭的计策。
他建议我军以五百神机营将士埋伏在瓦剌骑兵必经之路旁的民居中,截断瓦剌人退路,再和大营中将士前后夹击将其打败。
于大人亲自去宣武门查看后,觉得此法很有可行性,又对其做了一些补充完善,多加了以百人骑军诈败诱敌深入的步骤,等瓦剌人到我军城头火炮覆盖之下,再猝然发炮,就能减缓瓦剌骑兵冲击速度。
届时,宣武门驻军指挥汤节再率步军出营交战,这样前后夹击之下,瓦剌必败无疑,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孛罗运气太差,竟被一炮轰杀,继而引得全军溃败,再被堵住退路的神机营将士轮番射击,立时就大溃了。”
听了战斗过程,朱祁钰也不得不感慨,这个办法十分绝妙,明军比瓦剌人更大的优势就在于火器的运用,能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让朱祁钰纳闷的是,薛瑞一个天文生,不好好在钦天监当差,怎么跑到城头跟于谦他们搅合到一起去了?
听了这个问题,兴安忙解释道:
“前些日子,钦天监所奏天象箴言屡次应验,皇爷亲自下旨,让钦天监将每日观象候簿送与于大人过目,这薛瑞恰巧领了送候簿的差事,于大人觉得他机智聪慧,又有很多主意,就命其随行参赞军务,是以他才上了城头。”
“这还真是朕下的旨。”
朱祁钰想起这茬,点头赞赏道:
“那薛瑞不过一少年郎,既能出谋划策,还敢亲至城头观战,足以看出其胆识、谋略过人,绝非京中那些纨绔之弟可比!”
“能得皇爷如此称赞,实乃薛瑞之福。”
兴安提到薛瑞,本就是要给这个十分有眼缘的小子请功,如今朱祁钰这般夸赞他,这可比什么奖励都要强的多。
说完这事,朱祁钰不由看向殿外,迫不及待道:
“也不知最终结果究竟如何,朕还等着将战报传阅各部,晓喻全城呢!”
“奴婢估摸着,再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估摸着现在于大人正在清点杀敌人数和俘虏缴获,并统计我军战损伤亡,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朕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朱祁钰苦笑道。
接下来,兴安陪着朱祁钰在殿中商讨了一些战事相关的情况。
大半个时辰后,忽有一内侍进来,噗通跪在门口,举起双手高声道:“启禀皇爷,兵部尚书于大人送来战报!”
“快,快拿给朕!”
朱祁钰猛然站起来,接着小太监手中战报。
兴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取过战报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拿到手中,翻看一目十行看完,欣喜若狂道:
“打得好,此战竟然取得如此战果,足以挽回土木堡一败以来的颓势,京城百官军民必会受到鼓舞!”
兴安瞟了一眼,于谦写的战报很简短,只有寥寥半页:
宣武门一战,瓦剌三千精骑死伤一千五百余,俘虏八百,另有三百余骑逃回瓦剌大营,剩余三百贼人正在追剿中,另缴获良马两千八余匹,弓弩箭支无算,夺回被掠民众1000余人,此战我军将士阵亡五十六,伤一百三十人,可谓大获全胜!
看到这里,兴安也有些心潮澎湃,此战他作为监军,也提了些许意见,算是为这场大胜贡献了一份力量,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激动过后,朱祁钰立刻下令,让人将这封战报送往通政司,传抄各部,并在城中张榜公布这次大胜的消息。
只过了半个时辰,首战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引得全城百姓都雀跃欢呼。
不过,在全城人欢呼时,却有几人愁眉不展。
这几人正是粮商许韦昌等人。
户部主事韩佐扣发了钦天监官生俸禄,确实是他们几人手笔。
在京城做粮食生意,免不得要跟负责漕粮赋税的户部打交道,甚至有时候,盘点官仓粮秣发现亏空时,户部官员还得暂借这些粮商的粮食平账,应付有司核验。
有这层关系在,粮商们在做生意时,也会被予以赋税优惠等好处。
韩佐作为户部主事,跟这些粮商关系十分亲近,还暗中收受了粮商们不少好处。
此番京中粮价暴涨,也让韩佐看到了机会,他伙同新旧太仓和禄米仓等仓大使倒卖了一批官粮,狠狠赚了一笔银子。
这些银子除了供自己挥霍外,有近一半孝敬了吏部的文选司郎中徐卫,以求在年底考满后再升一级。
许韦昌遇到麻烦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韩佐,想请他帮忙给薛家父子施压,让他们知难而退。
韩佐本不想参与这种纷争,奈何他有把柄在对付手中,最后只能答应帮忙,好在,钦天监的俸禄要经他手发放,挑些毛病驳回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本以为钦天监俸禄被扣发,薛家父子肯定无法承受两三百人的怒火,却没想到,钦天监官生虽然多有怨言,但在薛瑞低价购粮的诱惑下,暂时平息了事态。
如此以来,粮商们就只能干瞪眼。
要是在平常,他们多等一些时日,迟早有薛家父子扛不住的时候,但他们涨价的时机,正是趁着瓦剌攻打京师这段时间,再拖下去,很容易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所以他们都很着急。
今日,得知瓦剌大军进犯,粮商们自发齐聚太白楼,互相探听消息。
“哥哥们,哥哥们呐,出大事了!”
许韦昌等人正在喝茶,就听去打听消息的何六斤在门外悲呼。
等何六斤进来,几人纷纷起身,七嘴八舌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看吧!”
何六斤将手一摊,在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先前战事的结果。
见朝廷大军以极小的战损取得了惊人的战绩,粮商们心里都是一沉。
对他们而言,京城保卫战不能败,但也不能胜的太早,若是能持续一两个月,这样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然而,他们实在没想到,瓦剌人如此不堪一击,竟被新募的朝廷大军打败,要是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那还得了?
王贵清失望之余,不由感慨道:
“也罢,如果瓦剌人被轻松打败,就算咱们没有发财的运道,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
“唉,真是可惜了,要不是那永和粮铺搅合,咱们现在已经将粮价涨上去了,就算多上两三成,也要多赚不少银子。”周奇颇有些怨念的说道。
孙河很不高兴,咬着后槽牙道:
“都怪薛家父子坏了咱们好事,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仇我一定要报。”
何六斤不由讥讽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孙老哥你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跟薛家父子作对,小心连自己都搭进去。”
“呸!”
孙河强撑道:“那薛家父子不过走了狗屎运,就算瓦剌退走,以后我也少不了跟他们算算账。”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对瓦剌长期围困京师并不看好。
这时,许韦昌站起身,冷冷道:“朝廷不过小胜一场,你们怎的就认为瓦剌必败无疑?”
“有此大胜,想必后面的战事也大差不差吧?”王贵清迟疑道。
“呵呵,朝廷为了鼓舞士气,还不知道虚报了多少战果,这战报可信度有待商榷,再者,瓦剌此番有五万大军前来,现在只不过派了少许骑兵来试探,这次吃了亏,下次瓦剌必会加大攻势,那时候才能判断战事究竟会如何。”许韦昌淡定自若道。
见他毫不担心的样子,孙河试探着问:“许老哥,你觉得朝廷赢得不会那么容易?”
“那也先可不好对付,后面恐怕会僵持很久,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们何必灰心呢?”
“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继续做下去?”
周奇瞪眼问道。
许韦昌郑重道:“那是自然,这几天咱们不好受,那薛家父子也好不到哪去,就算他们能给同僚提供粮食,可长时间没银钱使唤,油盐酱醋又该从哪来,总不能整天吃白饭吧?”
几人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朝廷的俸禄是银钱和禄米共同支给,没有银钱用的话,日常生活物品就没钱购买,短时间还行,长时间肯定坚持不住。
孙河颇有些兴奋道:“许老哥,既然你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主意吧,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许韦昌抚须道:“我已经约了韩主事,再让他请吏部文选司郎中徐卫出面,给那薛家父子来一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