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如既往地阴暗着。
灰色的穹顶下伫立着灰色的城市，灰色的城市里蜿蜒着灰色的街，灰色的街道上行走着灰色的少女。
“一碗菌菇汤，要草莓味的。”
坐在灰色的长椅上，她这样说道。
灰衣的小贩于是便近前来，干枯的灰色大手上托着灰料的汤。
即便是加了草莓的调料也不能让这碗汤变得美味，相反的是，它显得愈加浑浊，味道也腥苦涩口。
然而不论如何，这总是可以放心食用，不至于过敏或中毒的安全食物。
“多少钱？”她问。
“不要钱。”小贩急忙道，“我看到新闻了，您是先驱的候选者，那么勇敢，别说一碗汤，就算您要喝十碗，咱也绝不能收钱！”
她闻言淡淡地笑了。
“不敢当。”将几枚骨币拍在光滑的泥制桌面上，她灰色的眼中微微亮起神采，“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不是家国，也不为大义，只为自己。
人造阳光昏黄地撒在头顶。
就着大地上无处不在的潮湿之气，她将菌菇汤一口喝干，起身提步向前走去。
街道并不长，没走多久便到了尽头。
这尽头，矗立着一家巨大的研究所。研究所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侧各站着一名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地望着她。
“我是先驱实验者安蓝，实验编号im9177，前来报道。”
卷起比之瘦小身体来说显得过长过大的袖子，她向工作人员展示着挂在右手上的身份腕表。确认信息无误后，工作人员点点头，递给她一只号码牌，她看了一眼牌上的数字，一百八十八号。
藤编筐里已经没有更多的号码牌了，这便是最后一只。参加实验的先驱者，一共是一百八十八名。
不算少，但也并不多。因为在实验过后，很可能连八名都剩不下。
排成整齐的列队，先驱者们在研究所内部的空场中站好，仿若等待审查的士兵。
白炽灯下，穿着白大褂的男子镜片上倒映出刺目白光。他的目光里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冷漠，仿佛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的确有这种资格。
因为这群所谓的先驱者，在不久后就会被送上手术台，成为他刀下的实验品。
“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高台上，冷漠的审视者问道。
“为了理想！”
“为了明天！”
“为了全人类！”
先驱者们声音洪亮，目光振奋，慷慨激昂。
“为了复仇。”微弱但是坚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眼镜男子淡然哂之。他旋身而让，露出一直掩在身后的大门。门内是一排排白色的手术台，台侧摆着刀子剪子锥子，以及五颜六色的基因改造液。
“这个世界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躺上手术台的时候，她听到那位戴着眼镜的白大褂男子这样说道。
而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改造后，再一次地睁开眼睛时，这个“你们”，就变成了“你”。
“恭喜你通过基因改造手术。”
男子的笑容未变。
周围的环境也未变。
变化的只有先驱者们。
一百八十八名先驱者，如今只剩一名。其余的，全部死在了基因改造的手术之中。
“他们是光荣的先驱者。”男子道，“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她沉默。
没有人愿意死在这里，尽管他们在来这里的时候就早已抱好了必死的信念，面前人的轻浮态度令她不喜。
但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最要紧的是她活下来了，尽管活下来的目的是为了去死，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机会最终属于她。
“你的身体对于僵尸基因体有着很强的承受能力。”手中的磁控棒在磁晶板上来回翻转，为她进行手术的医生口中不断溢出着陌生的数字与名词，“我为你们分别注入了来自于不同僵尸体的外源基因组序列。与dna载体相拼接后，大部分先驱者的基因链条发生了感染，我们为此不得不注入大量的修复性菌种酶，然而他们的基因序列依旧不断地崩溃。唯有你的dna分子与僵尸体基因全部完美结合，甚至在我们加大导入量的情况下也没有发生崩溃现象。然而你的dna粘性末端出现轻微同化现象，建议可进行四十八小时观察，在进行下一步实验。”
“什么意思？”她问道，“我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不，你同化得很好。”医生道，“但就是太好了，我担心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最好观察两天再进行肌体强化手术实验。”
“现在就进行！”她冷漠地道，“我死了，就再招别人。我没死，就继续实验！”
“这……”医生为难地看向身后，在他后方，眼镜男子的镜片下闪过一抹白光。
“你确定要现在继续？”他问道。
“我确定。”她说。
“好，继续进行手术。”推了推眼镜，男子下达了命令。
哪怕是面对着唯一一名存活下来的先驱者，他的脸上也不会出现半点犹豫之色。
肌体筋肉内脏强化实验，完成。
极端气候环境模拟实验，完成。
无氧空间生存实验，完成。
1-18度人身伤害不死实验，完成。
无手无脚取物实验，完成。
……
或者锤炼改造身体，或者锤炼改造内心的实验，一共进行了几十场。从一开始的轻松度过，到后来的每次都只剩下一口气的艰难，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唯有最后的一次实验，她没有成功度过。
这场实验的名字叫极乐天堂。
这个在试验场里模拟出的所谓天堂之中，有着无数令她想都不敢想的美景。她无法控制自己，沉浸在这一片美好之中，直至被身后蹿出的模拟敌一爪划断了脖颈。
“你令我很失望。”
实验场外，眼镜男子的俊脸上凝结了冰霜。
她羞愧地低下头。
所有最艰难的她都承受过来，却在最后一刻失了手，她对自己也很失望。
但是她的资格并没有被取消。
因为她是仅剩的，唯一一名先驱者。
“你是我的得意作品，纵然有着微小的瑕疵，但我相信你的能力。”郑重地取出一条项链，男子将其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条项链的暗格中，存放着‘那个东西’。好好地带着它，把‘那个东西’，带到‘那个世界’。”
…………
…………
光芒照亮了黑暗，也驱赶了梦魇。微微颤动着睫毛，那个冷漠的少女静静地醒来了。
“知道我是谁了么？”居高临下地，戴着眼镜的俊秀男子用似曾相识的声音问道，“知道你是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