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日光,街口弥漫着灰黄色的温瘴之气。
瘴气的来源是尸体,尸体的来源是人类。
大片大片堆成山的人类,没有了心跳的人类,腐烂着的人类,从尸山之中站起行走的人类。
末世,来临了。
因为某种不知名的诡异病毒,大量的人类被感染,他们的身体急剧腐烂,失去神智,并且变得极为嗜血。这些变异的怪物,被统称为僵尸,他们身体僵化,却力大无穷,成为了全世界人类的噩梦。
想与这群不知疲惫不惧死亡断肢断腿都能坚持咬人的怪物战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并且由于后者的巨大数量,哪怕动用了危险性极高的辐射型武器,人类仍然渐渐落于下风。而地球的环境也因为辐射而迅速恶化,最后人类痛苦地发现,地面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唯一的生路,只有进行全员大迁移,前往地下世界。
而此时此刻,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中,正有一只数千人的迁移队伍,艰难地朝着地下世界的入口方向前进。
这是一只临时拼凑起的队伍——因僵尸攻占城市而匆忙逃离的人们,在漫长路途中为了安全而渐渐聚集在一起。但生存的压力也令大家彼此之间存在着戒备,警惕等情绪,是以这些人大多分为各个小团体,聚而不合,只能算是搭伙赶路而已。
又兼大部分成年男子都加入了各地军团,在前线与僵尸们战斗着的缘故,这只迁移队伍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女人和小孩,除此之外的少量成年男子,也多是文职一类——武力值强的很多已经去从事土匪业务了。
不客气地说,此间人类的统一特点就是体力较弱体能差,再加上交通工具缺乏——基本靠腿,这行人赶路赶得十分辛苦。
然僵尸们追得也很辛苦,而且相对而言,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的它们走的还更快些。是以在几日之后,这批迁移队伍便与一组僵尸迎面撞上了——僵尸走得太快反而赶在了他们前面。
没办法,临时拼凑起的杂军队伍就是这样的——没有探路者,也没有领队人,甚至没有能与僵尸对抗的武装军。而后果也十分显而易见:当僵尸成群结队地扑过来的时候,他们只能哭喊着四散奔逃。
他便是这奔逃乱民中的一个。他本是一个富二代,家里钱财大把。他自身也聪颖灵慧,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一级病毒学博士,每年发放的奖金足以淹没一座游泳池。如果不是因为这场事故,只怕他一辈子都会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然而这场灾难杀死了他的父母,毁掉了他的家,也令他从人人捧高的贵公子变成了泥潭中的草芥。
曾经多么的锦衣玉食,现在就有多么潦倒贫困。在这种很可能几日都得不到一点资源补充的跋涉里,他身上却连半点可以食用的东西都没有——唯一的一块面包已经在六个小时之前填进了他干瘪的肚皮。
而路上所见的超市,店铺,都已经被抢了个干净,就算留下些许渣滓,也早已被其他饥饿的流民抢夺干净,根本轮不到他来捡剩。
此时正是中午,阳光正足,这光芒虽然驱赶走了寒冷,却也让赶路中的人们身上析出更多的汗水。他嘴唇发白发干,脚步摇摇晃晃,却依旧坚持着向前走,努力让自己跟上队伍。
因为掉队,意味着死。
我不能死。
他这样告诫着自己。
那些杀死他父母,偷走家中所有值钱之物的下人们还没死,那些设下路障,强行夺走他的车子以及仅存食物的土匪强盗们还没死,他怎么能先死?
“大哥哥,给你这个。”一个小男孩悄悄地钻到了他身边,将一块手指肚大小的巧克力塞了过来。这块巧克力上面的包装纸都被揉皱了,但巧克力本身却保存得十分完整,看得出主人对其的极度珍惜。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受不过肚腹催促,接过巧克力一口便吞进了肚子里。
高热量补充了因长时间饥饿而大幅度降低的血糖,也令他恢复了些许精力。他瞥了一眼身边还在不舍地舔舐着手指上残留的巧克力痕迹的小男孩,开口问道:
“你应该很舍不得这块巧克力吧?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因为大哥哥一直都没吃东西。”小男孩道,“我的哥哥就是因为没有东西吃饿死了,你长得很像他,我不想让你死。”
“原来是这样。”他叹道,“你是个好弟弟。”他目光朝着周围转了转,发现并没有人来找这个小男孩,于是问道:“你现在还有其他亲人吗?”
“还有爷爷。但是我和爷爷失散了……”小男孩低下头,声音颤抖。
“你想找到爷爷吗?”他问道。
小男孩用力点头,于是他向着他伸出了一根小手指。
“来拉个钩吧。”他说道,“你的巧克力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如果说人类的恶意是有目的性,针对性的,那么僵尸的恶意便发散而无序。这两种恶意的程度大部分时候并不分上下——都残酷而致命,但因其目标不同的缘故,应对措施也大为不同。
在末世,人类间的争端多是对利益的追逐,只要肯让出食物,车辆或者药品等贵重物,保全性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而僵尸的需求则是新鲜的血肉,只要能够用别人的命去填补它们的嘴巴,保全性命的几率也会相应提高。
他就是这样做的。当僵尸冲入人群中,朝他这边扑过来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拽过身边的小男孩挡在了自己身前。
“真是乖孩子呢。”
“你的愿望实现了哦。”
“去天堂里面找爷爷吧!”
一把扯过小男孩身上装着食物和水的背包,伴随着前者被僵尸啃咬而发出的痛苦嘶喊声,他高声大笑,迈开脚步向外跑去。他的步伐非常快,几乎是正常人类的两倍还多,以飞一般的速度离开了僵尸的包围圈!
骗取他人的信任,利用他人挡住僵尸的同时夺走对方的食物,这便是他的生存秘诀!而经过改造后,拥有强大爆发力,让他能跑得更快的双腿,则是他在犯事后逃脱的必要武器!
没办法呀,谁让那些胆敢蔑视瞧不起他的人,以及比他生活得更好的人,还一堆一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在那些家伙都去死之前,他可是绝对不能死的!
然而这种诱骗也不是一直能长久,在又一次成功迷惑一名少女,骗走她身上全部的值钱物品,又把她卖给一群雇佣兵用来换取宝贵的药品之后,他因为弄来的物资太多,跑得慢了些,结果被一群大汉逮住了。
“你这畜生,我妹妹费了那么大力气给你找食物,你竟然敢做出这种事!老子弄(neng)死你!”当头的是一名身上满是肌肉的彪形大汉,他双眼通红,揪住他的脖子,连着抽了他十几个巴掌,接着亲手剁掉了他的双手双脚,将他扔在了满是尸堆的旷野里。
虽然没有被杀死,但是这种状态却比死更让人难受!没有了双手双脚,他只能用手肘和膝盖在野地里艰难爬行,每一步必然伴随着刺骨锥心的疼痛。而没有被包扎的手腕脚腕上的伤口,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息,吸引来了昆虫、食腐鸟、眼冒绿光的野兽、以及——僵尸。
我不能死。
当尖牙深深地刺入肩膀的时候,他这样想着。
我不能死!
当身体渐渐腐烂,散发出恶臭气息的时候,他这样想着。
一天又一天,他倒在泥泞里,脑袋只剩下半个,身体被撕得支离破碎。无数食腐生物在他身周徘徊,他的肉体每一天都在被不断地啃噬掉,啄掉,撕咬掉。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神智渐渐模糊,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怨恨,嫉妒以及其它种种情绪,在这残缺的身体中徘徊。
直到那一日,当一只食腐鸟前来啄食他的眼珠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猛地张大嘴巴,咬掉了那只鸟的脑袋。
新鲜的血液涌入口中,力量逐渐在他身体里凝聚。在一口一口啃掉那只鸟散发着恶臭气味的身体后,他感觉他的眼中再一次看到了光芒!
他没有死,他还能活下来!
他确实活下来了。
但是他也只能这样活着,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冰冷的旷野上。毕竟他现在没有手,没有脚,甚至没有心跳和呼吸。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僵尸了呢?
但他却还有着自己的思维,有着过去的记忆。
不过,他是什么,这些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要复仇,他要杀死那些胆敢把他变成这幅模样的家伙们!他也要杀死那些还拥有着流动的血液和健康心跳的家伙们!他要杀死那些还活着的家伙们!
但是……现在的他,恐怕已经做不到那些了。
【你做得到。】
诡异的声音突然传入脑海中,他抬起头,看到空中漂浮着一座巨大的飞船,飞船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一片蒙蒙白雾。
听不出男女,也分不出老少,甚至不知语言不知音调也不知是来自什么生物的诡异声音,源自于那片白雾之后。
【我可以帮助你。】
那个声音说道。
【你会拥有新的手和脚,新的身体。健康强大的身体。】
“你不会无故帮助我的吧?有什么代价?”
【代价是,你要从你身体里提炼出一种病毒,将其交予我。】
原来,他已经是一个病毒人了吗?
苦笑之后,他抬起头,向着上方的迷雾,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愿意接受你的帮助,也可以为你提供病毒,但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问题。】白雾中的声音问道。
“你要这病毒,是想做什么?”
【播撒。】那声音说,【我将会把这种病毒播撒到全世界。】
全世界吗……
多棒的主意啊。
他勾起嘴角,低低地笑了。
“高级病毒博士尹夏泰,接受您的委托。”
既然他已经变成了这样,那么自然要大家一起来,他才会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