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悸的厉害,忍不住昏睡过去。
她被奶母脱了衣服洗漱一番,裹得暖暖和和送到床上,贾敏摸她额头,“发烧了,赶紧去请医生。”
王嬷嬷抹着眼泪,顾不上哭了,忙不迭地喊着人去请扬州城最好的大夫。
青华沐浴更衣后,出了内室,穿着一身白色纱质中衣,拖着芒鞋,因浴后一张雪白小脸更显粉嫩水润,如不是那一头光溜溜,倒是个翩翩佳世浊公子,他见贾琏尚在,“你怎生还在?”
贾琏对和尚露出几分赞赏之色,但又忙忙掩住,故意黑了脸色道:“我去问过了,林妹妹落水高烧,如今声息不闻,请了大夫来瞧,吃了药也不见效,我听你有神药,且看着你怎生熬制出来,快些熬去,不然我就把你当作骗子送到衙门,告你装神龙鬼,欺骗善男信女。”
青华一笑,“你先别不信,药我自然是有的。我先问你,你家中近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贾琏笑道,“你少逛我,我家中近来平安无事,家人安宁,朝中无事。”
青华观贾琏相貌,俊俏风流,眼带桃花,“你眉目含春,想来喜事将近。”
贾琏道:“这有何难,我这般年纪,正是定亲或成亲年纪,猜出我有喜事不难。”
“非也!非也!”青华一笑,“是你家有大天大喜事,不日便有确定消息传来,你此次来南应与此事有关。”
贾琏心中暗动,他这次来除了探亲确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替家里入宫选秀已经被留牌子的大姑娘元春采买衣料首饰等,元春入选应已是定了的,只是还未明旨册封,想着他走了十来天,应该是有了准确消息了。这事他还未来得及跟贾敏说,这和尚怎知道?
青华见贾琏神色,知道自己定没说错,“你且别先反驳,我再说一事,这次来南的差事,原本并不是你的,是别人,但他突然犯了事,惹了当家人,家里一时找不到合适人才,便将你派了出来。”
贾琏已经站将起来,有几分信了,“你怎么瞧出来的?”京都与扬州远隔千里,如果说他的亲事和家里的贵人入宫的大喜事从他面目中看出得意,这赖大在家里突然犯了事,被老太太不待见,可是刚生的小事,再不济也没人去关注别人家的家仆管家出了何等变故的!
青华吩咐刀穗和枪缨去生炉子熬药,对贾琏跟前跟后的追问笑而不语,贾琏蹲着看他如何熬药,也不见他做什么,只弄了个瓦罐装了些清水,把荷茎扔进去,拿了把蒲扇,没甚形象地往炉子前一蹲,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那炉火。
贾琏也蹲他旁边,抓心挠肺想着怎么拆穿这漂亮如精美瓷器瓶儿般的小和尚鬼话,直到贾敏的丫鬟春桃找来,“二爷,你怎么在这里,太太到处找你呢!晚饭都上桌,等你呢!”
贾琏抬头一看,那天色已晚,淡蓝的天空边际飘着几朵白云,被夕阳的余晖镀出一层金边,花园的林木间升起一层淡淡的薄雾,贾琏起身,放下话来,“你且熬着,明日我再来寻你。”
青华道:“若是想寻药的话,只有今天这一罐子,林姑娘年纪小倒用不了许多,可以给你半碗治你之隐疾,但能不能治根,看你造化了。”
贾琏将信将疑且前去吃饭。
席间,林海已经回来,贾琏拜见了,寒暄几句,一家人坐下吃饭,贾敏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贾琏见空着一张椅子,想来是黛玉的,问道:“林妹妹可好些了?”
贾敏蹙眉轻轻摇头,“方才醒了会儿,喝了几口水,喂的粥都吐了。”
贾琏道:“老太太听说润玉病重急得不得了,恨不能亲自来瞧瞧,两位太太都劝着说是润哥儿福气大,一定没事的,果然我才出门这里就给京都送了信说是润哥儿遇到贵人,不仅病愈还比以前康健。林妹妹这身子也是生来就弱,老太太带来一些新得的东北老参,一些用药,一些回头找人配了丸药,日常吃一颗,长期保养,总是好的。还有上好的金丝燕窝,给妹妹日常吃。”
林海和贾敏忙站起给贾母道谢,几人这才坐下吃饭。
润玉虽三岁,但已会自己吃饭用筷,奶母伺候给他吃什么,也不挑食,吃的甚为香甜,看着身子骨确实比去岁贾琏来时强健许多。
且说吃完饭,丫鬟们上茶消食,贾琏本欲告辞回屋歇息,但想着青华的话,总是疑惑,于是便把园中与青华对话讲了一遍。
林海听闻,拈须道:“世人尊佛重道,是为修身养性,君子所为不过求得家国无事,身心平安。但若为佛道迷心,痴迷于鬼神仙道,便脱了本心。”
贾敏抿嘴笑,“你姑父就这性子,只崇孔圣,你们读书人道理多,我们妇人不懂,只需什么好用便求什么,所谓病急乱求医,管它是圣人是佛是道,救我儿的便是我的菩萨。”
林海笑着摇头。
贾琏也笑,“二叔常说,家里人信佛重道是好事,本着慈善之心,怜贫惜弱,是为家之道。”
林海点头,“舅兄家一向家风严谨,这般教导子弟是对的,润玉你日后多向舅舅家学习。”
润玉正抱着把小木刀玩耍,听闻父亲教诲,被奶母抱着站好,奶声奶气回了,“父亲说是,儿、儿子记得了。”口齿尚不很清晰,却是知礼懂事,林海很是欣慰。
贾敏看着时辰,要去看黛玉,贾琏也跟着他们去看看林妹妹。
黛玉发起高烧,偶尔清醒,对自己这个身体很是无奈,因受凉又咳嗽起来,睡得也不甚安稳,晚饭吃了几口粥也被咳得吐了出来,王嬷嬷急得抱着她,一来心疼黛玉,二来怕主母罚她失职。
说话间却是林海夫妇过来,贾敏见黛玉醒着,抱了她给她擦额头的汗,“玉儿可觉得哪儿不舒服?想吃什么,娘给你做,你别哭,不过是风寒,过几天就好了。”又问人可吃了药。
林海也爱抚地摸了摸黛玉纤细瘦弱的手腕,见女儿这般娇弱,心下焦急也是无法,贾琏却忖着青华那罐子清汤煮荷茎不知道熬出何等滋味来了。
正想青华,他便到了,提了灌药来,对守门丫鬟道:“我且给林姑娘送药。”
丫鬟进来报,贾敏诧异,莫不是真是提了琏儿所说的清水煮荷茎来?三生居士为人贾敏一直看不大透,年轻的让人不敢信任,但她也不敢生轻视之心,于是叫人放他进来。
青华合十给几位道恼,将那罐子汤水放到桌上,吩咐奶母,“倒出一碗给姑娘服下吧!”
王嬷嬷看贾敏脸色,贾敏不语,看那药罐子,罐中水色尚清,有股淡淡的红色,中间只一根荷茎,被煮了许久,依然翠碧新鲜,红绿相映,倒是别致,碗中水不过一碗多,她疑惑不解,“大师这神药可是就一味荷茎主药?”
青华道:“倒是加了另一主药,不过也不多,就两滴而已。”他看向贾琏,“我看他倒是本性心善慈软之辈,遇见即是有缘,给他留了半碗。”
贾敏还在犹豫,黛玉已明白,这药怕是不会只是清水煮荷茎而已,被能吓唬走黑白无常的和尚端来的药汁,还说也给贾琏备有,想来不是凡物,于是拉贾敏衣袖,软软地道:“妈,我闻着这药香,都不咳嗽了,觉得舒服,我想喝。”黑幽幽的眸子满是依恋之色。
贾敏疼爱女儿,被小女儿这般撒娇,已是肯了。
林海对青华倒是宽容,他虽只敬孔圣,对僧道一般,但总觉这自称是三生居士的小和尚有种让人信服的奇异特质,于是笑道:“居士亲自熬的,又这般郑重提来,就算不是仙药,也是慈善心意,就服用了吧!”他也想看看这神药如何,见奶母倒去一碗,罐中还剩下半碗,便道:“给琏二爷把这半碗也倒给他喝了。”
贾琏欲推辞,黛玉掀开又长又密的睫毛,露出一双幽幽的眼,带着些好奇又似是疑惑,脆生生地道:“琏二哥不肯喝,肯定是怕药苦,我都不怕,二哥哥不怕羞。”
贾琏见她娇软模样,心都软化了,脸色涨红,就算是毒药喝了也不算什么!他端了碗就把半碗水喝了,倒比黛玉还快。
他还俏皮地把碗底给黛玉看,“谁说我怕苦了,已经喝完了,你也快些喝,我看你怕不怕苦。”喝得太快没尝出那药水味道,咂摸唇舌,这才觉得那药苦涩异常,一股说不出的苦味冲鼻而入,呛得他鼻酸泪热,差点流下泪来,他大叫,“苦死我也!”
黛玉在王嬷嬷的服侍下已经开始喝药,咂摸舌尖,却是甜如蜂蜜,还有股荷花的清香味道,她睁着黑瞋瞋的眼不解看贾琏,“琏二哥别装了,我又不是三岁,不爱逗。”
贾琏脸色更红了,苦不堪言,又不敢认输,嚷着找水喝,狠狠喝了一大碗茶,才觉得那口舌间的苦味去掉一些。
贾敏见他不似假装,再见那黛玉确是如喝花蜜一般香甜,很是不解,问青华,“大师这药有何说法?”
青华一直笑眯眯看着贾琏眼泪鼻涕一把去那口中苦味,听贾敏问道,这才回复:“男子本苦,女儿本甜,世间之事本该如此,故而我熬的药男子喝的都是苦的,女子喝的却是甜的。”
贾敏对他这话很是赞同,笑看向林海,“老爷当家作主,要振兴家业,要为国效力,又要将养家小,可是辛苦了。不想这和尚倒比世人看得通透,一罐子的药也能分出男女的苦甜来,倒是有趣,我也想喝一碗大师的药了。”
青华道:“要的,要的,总有机会。”
黛玉正好喝完药,觉得那汤水落入腹中,分成鼓鼓暖流,同向四经八脉,十分舒服,她想睡觉,听着青华那话,赶紧加了句,“你可答应的,要替我母亲熬药,可别忘了。”
青华本就随口世故一句,贾敏也未当真,不曾想黛玉病成这样还耳聪心快,替母亲要定了这碗药。
青华话已出口断然不能收回,也只得默默祈祷过几日黛玉便把这事忘了。
却说贾琏尝到的滋味完全不一样,那药水似变成一股股带着钩子的荷茎,穿行进他的五脏六腑,小蚂蚁噬咬一般,麻痒难当,当着林海和贾敏他又不好一直跳来蹦去说自己不舒服。
虽和尚口中说着药分男女,他是不信的,分明一罐子出来的,他就是苦麻,黛玉就是甜暖?定是黛玉人小却能忍,故而他死命咬牙忍着,直到青华告辞而出,他也跟了出来。
待离了黛玉屋子,贾琏拉了和尚快走几步,避开人捏住他的胳膊,“好你个和尚,如此害我!到底什么古怪药物,快快给我解药。”
青华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全身酥麻难当,骨血都似是被人挠痒一般?”
贾琏点头,“正是如此。”
青华道:“那便是了,你的造化不错,这药生效了八成,以后你的子息繁衍定能繁盛,但切记在情/色上收敛,不然甚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飘然而出,一身麻衣芒鞋,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味道。
贾琏也顾不上跟他计较,忙回屋解开衣服,想抓痒却又不知道在哪儿,似乎哪儿都痒,又似乎哪儿都没有,折腾一会儿,那些酥麻慢慢汇聚在身下,他倒是跟吃了了不得的药一般,怎么都不下去,贾琏倒到床上,翻腾半宿,才昏沉睡去。
待第二日醒来,却觉浑身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畅。
且说黛玉睡了一觉,一夜未再发烧,也未咳嗽,前所未有的香甜。
待一早,奶妈去看,只见她依旧闭目深睡,不见醒来的样子,王嬷嬷想着她这是病后体弱,便未叫醒她,带到了日上三竿,早过了林家作息时间。
黛玉向来自律,加上体弱睡眠不好,往时这时早洗漱好给贾敏请安去了,这还不见醒,王嬷嬷担心唤了她几声,她嘟着嘴不过翻了个身子,抱着脸继续睡了。
王嬷嬷又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黛玉醒来,便去上房寻贾敏。
才到门口,便见方姨娘的丫鬟流香在廊下对她摆手。
王嬷嬷和方姨娘都是当年贾敏从贾府陪嫁过来的丫鬟,自□□好的。
她见流香这模样,便知道上房有事。她因没照顾好黛玉,让她差点落水的事,知道贾敏正气头上,对她不待见,这时候也不敢贸然进去。
流香压低声音指了下廊下盆荷里的金鱼,“那位——”
王嬷嬷知道,定然是那位近两年颇受老爷喜欢的余姨娘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