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神京的贾府听闻黛玉姐弟来京,贾母喜欢的不得了,算着日子催着王夫人安排人来接。
王夫人喊了贾琏之妻王熙凤,让她安排人手。
贾琏听闻黛玉姐弟来了,很是欢喜,自告奋勇要亲自来接,却被凤姐儿拦住了。
“别无事忙了!到了年关,你哪里有这个功夫?还得去接庄里送来的年货,准备年货采买的事,关账,给各家送礼等事。这个交给我,保管办好。”
贾琏无法,只得吩咐凤姐好生安排妥当人来接。
凤姐儿斟酌着接船人选,安排了一等仆妇周瑞家的去接,一来尊显贾府的尊贵,二来显得舅家对他们重视,她跟王夫人禀告了,王夫人沉吟。
“周瑞家的虽好,但她这几日要帮我清点陪嫁那几个庄子的年礼等物,怕是忙不开。他们人小年弱,经不得太重,倒不如找几个三等仆妇抬了轿子和车子去接就好了。”
凤姐见王夫人神色,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便知道了她这个姑母的意思了。
早年,王夫人刚嫁入贾府,与贾母的小女儿贾敏姑嫂相敬,但也不甚亲密。
贾敏聪慧,甚得国公喜欢,哥哥们对她也是宠爱有加,贾政是个端方君子,在夫妻之道上甚为清淡,不过中正守礼,相敬如宾。
但贾政对远嫁到姑苏的妹妹贾敏却甚是喜欢,王夫人瞧着他日常逗妹模样,与房中与她相对大不相同,难免有些酸楚滋味。
贾敏在贾府被娇宠,为人豁达,行事不拘细节,许多时未顾及新嫂子的脸面,所以就算嫁给探花郎林海,随林海去了姑苏,两家相隔,十几年未见,也不过家常书信往来,未深交往。
此时,朝中多事之秋,听闻林家在江南卷进太子案里,怕是不好,这才急忙送了儿女进京。
贾敏信来,也是送给贾母并哥哥们,对王夫人不过一笔带过,想来太太这当年的那点酸性儿又翻腾出来了。
这些往事,凤姐出嫁前听母亲详细讲过。
凤姐在贾府,跟正经婆婆不亲,又在王夫人这边管家,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自然是要站王夫人这一边的。八壹中文網
至于贾琏的嘱咐,凤姐向来强势,压贾琏一头,在王夫人和贾琏之间,她还是偏向暂时更有话语权的王夫人。
这家里只要她和王夫人连在一起,王家富贵发达,贾琏是拿她是没办法的。
于是凤姐便安排了几个三等仆妇带了轿子车马去接黛玉。
黛玉在淮安那那两大船的漕帮匪众让人一股脑送了衙门,那群人醒来,个个惊慌失措,哭爹喊娘,不仅招认要截林家船只事宜,还招了以前在江上干过的的许多要案。
此等上百水匪的大案功劳砸到淮安知县头上,简直都欢喜的懵哭了。
黛玉把那赖大却是捆了起来,想问出他到底受何人指使,是他自己主意,还是甄家,或者是背后的贾家?
但那赖大醒来,却是傻了,他当时恰好到甲板遥望黛玉船只,亲眼瞧着天上出现一个大狮子头来,血喷大口张开,直入灵魂的狮吼,将他整个脑子也是吓傻了。
但是黛玉还是带了他入京,这是一个试探贾府的好法子,只需把赖大劫船,并落入她手中的消息放出去,有心人自然会上钩。
来接的四个婆子不过贾府的三等仆妇,是进不了内院,只能在外院做事,管出门车辆、箱柜等重物抬放的人,但都是在豪门混了一辈子的人,几辈子的老人,那眼可是势力的很。
为首的便是男人管马厩的周婆子,她叉着手,扯扯身上新裁的杭绸棉袄,不满咂嘴,“当年林姑爷上门我是瞧见过的,虽是俊俏风流的探花郎,谈吐人品不凡,但吃穿用度可是俭省的很,穿着那身半旧棉袄,太太当时就看不上,还特意吩咐开箱给姑爷拿料子裁衣服。他居然也不甚推辞,坦然便受了。”
另一个婆子笑道:“那事还是你弟媳妇经手的吧?她可是太太跟前的红人,怎么也不提拔你进二门干活?倒是这大冷天,跟我们一样到这码头喝北风。”
周婆子冷笑一声,“我瞧不上她为人,惯常就会奉承太太,有了好处只管往自己家里扒,可惜攒那许多家产也不中用,只有个女儿,生不出儿子,有屁用?”
“你家三小子不是说要过继给他家吗?最近没听周瑞嫂子说起,怕是嫌你家小子太笨了?”
周婆子再扯扯新棉袄,“是我不给!她哪里来的脸说不要的?瞧瞧我这身上里外一身的新,都是她家女婿送来的呢!说是想叫下胎若生了儿子跟他姓冷,不愿意入赘姓周,叫我们家赶紧把小子送他岳家去过继。我只管收东西吃酒吃肉,不理他,就等着看他家笑话!又不是入赘,还想叫人家生儿子跟外家姓,没这个理!”
“说到底,还不是不想要你家三小子?宁愿女儿生了儿子做孙子养。”
“放屁!她敢呢?老周家也是要脸面的,在府里几辈子的老脸,她以为她还是在王家,颐指气使,给我摆什么封疆大吏的谱呢!”周婆子提起周瑞家的愤愤不已。
另个劝道:“少说两句吧,也不怕冷风灌嘴里,我瞧着那船来了?”
周婆子踮脚看,“好大几条船,码头都要占了一半,怕不是他家吧?太太常说她家清贵,姑爷是翰林出身,又是做御史的,向来清廉。这林姑娘匆促进京的,怕是就带几个贴身丫鬟婆子就不得了啦!”
另一个婆子叫了个小厮去问,一会儿小厮跑回来,老远便喊,“到了,是林姑娘的船,到了,快去接!”
周婆子跺脚,“不能吧?这是她家?这排场也太大了!”
另一个道:“哎呀,我们带的车马不够,这些行李怎么搬呢?”
“要不给府里送信?”
“不急,先问问这姑娘怎么安排吧!”周婆子到底是与周瑞家的妯娌,平日听内宅的事儿多,长了个心眼。
她可是听说这差事原本二奶奶打算分派给周瑞,不想被王夫人拦了,倒是派了她们几个常年在外门混的不得志的家伙,带的轿子也是临时在外院借的,不是内院太太姑娘们惯使的,拖箱笼家伙的马车也不过几辆。
原本想着这排场就够镇住那林家了,没想到他家居然这般张扬,这是把全部家产都带了京城了?需得先给太太报个信。
周婆子喊她家三小子周利,低声吩咐:“你赶紧家去跟你婶子说声,说是林姑娘带了五六大船的东西。”
周利不以为然,“一会儿家去就知道了,妈何苦让我白跑一趟?近日二叔跟二爷去乡下田庄了,没在家,婶子看我就像防贼似的!我不爱去。”
周婆子打了他一巴掌,“笨死你算了,你尽管去说,你婶子定然会去回禀太太,好处多着呢!她看你机灵,就会喜欢你了!总不知道多哄哄,这张嘴就白长了。”
周利知道她妈的心思,不过就是想叫周瑞家过继了他,好占了二叔那老大一份家财。
这种想法也寻常,他家兄弟三个,二叔家只有一位出嫁了的姐姐,他家想叫姐姐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周家做嗣子,但姐姐生了两个丫头,没见小子呢!就算生了儿子,冷姐夫好像也不愿意过继。
周利没法,只得赶了匹马骑了家去给周瑞家送信。
黛玉戴了帷帽下船,周身环着许多婆子丫鬟,花团锦簇,仙子下凡一般。润玉落后一步,吩咐管家赶走那些围观的闲人。
迎面路上,一个穿着灰布棉衣半旧袄儿的婆子拉着一个长衫商人推攘,“你不许走!我女婿给你拉了一车的玉米,够我们家一年嚼用的了!你给一两银子就打发了!”
商人一把推开婆子,她跌坐到地上。
“你那玉米一大半都烂掉了,我买回家都扔了给猪吃,猪居然吃病了,还给了你一两银子,没向你讨要猪治病的钱就不错了,你这婆子,休得纠缠,我还上船赶路呢!”
那婆子甚为泼辣,扑上前去抱住商人的腿,“你这黑心的,我们家晾晒了一个秋天的玉米,个个颗粒饱满种子金黄,怎么会有坏的?说好的六两银子,你一分就别想少!”
周婆子见这两人纠缠,眼看黛玉已经被簇拥着下船,赶紧叫人把人赶走。
下人们也是见人下菜碟的,那商人穿着丝绸长衫,是个富人,而婆子穿着一看就是乡下土织布的旧棉袄,上前就扯拉那婆子。
“老狗别挡路!”
婆子被荣国府随从架开扔到路边,那商人挣脱,对周婆子等人一揖,“金陵薛家王吉拜谢管家。”
周婆子本不想理他,听到薛家,问道:“可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薛家?”
那王吉是薛家在金陵一个铺子的采买,来京中购置购物回南。
周婆子笑道:“一家人冲了龙王庙,我们是荣国府的,来码头接贵客。”
那王吉小人物平时主家薛氏主子都见不到的,听见是有亲的荣国府的,瞧这就是接个客人,居然把整个码头清空的权势!喜不自禁,又作揖拜谢。
那婆子甚是瓷实,被摔了个狗啃屎,不管不顾地又爬起来,扑向王吉,“你休想骗我玉米,快给钱!”
贾府奴仆听闻是亲戚家的商船,更是厉害,举起手里的扁担等物就欲动手。
这热闹间,黛玉姐弟已经下船。
周婆子等赶紧撇下王吉,上前迎接,笑着说了吉利话儿。
黛玉见她们穿戴和待人接物,便知道她们是少做这等精细的招待人活儿的,又见她们虎背熊腰,指节粗大,想来是做惯粗活儿的。
黛玉心中冷笑,王夫人果然还是这般对自己不善!如此轻慢她,主子没来一个,下人来的居然只是几个三等仆妇!
周婆子瞧不清薄纱黛玉清晰的面目,但已被她这通身妩媚风流的气度所慑,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好听,行动如仙子飞天,飘然欲仙,让人不敢亵渎之心。
“怎么这么热闹?”黛玉看见奴仆将一个老婆子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拳脚就要上去,“住手!”
通身清贵的娇俏模样儿,声音比百灵鸟还好听,玉人儿一般站在那里,万物皆是粪土一般配不上她的气度。
奴仆们都举起打人的拳头都忘了落下,生怕声音打了惊了眼前的仙女儿神魂。
再看那润玉,比宝玉还小几岁,但通身清贵,俊雅风流,谈吐清晰,进退有度,站在那里吩咐管家拿银子打赏,湖水一般清润的眼里干净的不染风尘,却又说着最俗的话,那赏钱给了她们接过,都想拜伏赞叹上天了。
不待她们惊叹完,船上又下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和尚,淄衣飘飞,眉目如画,黑潭般的眼亮若寒星,眼尾弯弯,桃花灿灿。
周婆子惊叹的口水滴湿了新衣。
这是怎样神仙玉人儿啊!
那王吉两眼发直看向黛玉,不露面目,只一句话一双眼睛便让人魂魄丢了的美,真是天下少有。
他毕竟是商人出身,最为势力,通身气派,加上贾府派人来接的架势,惊醒过来立马对黛玉行礼。
“在下金陵薛氏铺子采办王吉,拜见姑娘。”
黛玉看都不看他一眼,吩咐周婆子,“把那婆子放了!”
周婆子嗫嚅,“她太粗鲁,吵闹太过,怕惊扰姑娘。”
黛玉淡淡扫了她一眼,清润的眸子不见如何凌厉,却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冷意,周婆子仿佛是看见贾母那双笑盈盈的眼一般,内心无来由升起惧怕。
束手束脚一番,吩咐人把那婆子放开。
那乡下婆子是个机灵的,见到黛玉如此,连滚带爬过来,倒地跪下,口里称呼“仙女”,不待问话,三言两语便将那王吉如何低价买了她家整个秋天收的玉米的事。
黛玉看了眼青鸢,青鸢会意。
站到王吉面前福身,“既然我家姑娘撞见了,又是涉及母族亲戚家的事,总不能叫外人污了名号,不然传出去,还说国公府和薛家仗势欺压百姓,所以倒要问一问。”
王吉——
说好了亲戚呢,你问我?
他看向周婆子。
薛家是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的家,自当要说句话的,于是周婆子上前拉扯黛玉道:“姑娘,这事很不与你相干,我们且家去吧!老太太和太太都等着姑娘呢!”
青鸢冷笑,“我们姑娘什么身份?你有哪个脸敢这样上手拉扯?”
旁边的林家媳妇上前就甩了周婆子一个巴掌,“一个二门外做粗活的三等仆妇,也有脸跟我们姑娘讲话,唾沫星子喷姑娘一脸?”
周婆子被打蒙了。
其他婆子被震慑,一个个屏气敛声,不敢妄动。
青鸢又换上笑盈盈,看着王吉,“王先生,涉及我家主子亲家清誉,不得不问,商贾买卖,公平交易,既然有一方认为不公,不若让几位管家护送两位去京兆府理论一番,让知府大人来断案。”
她玉手一挥,便有几个林家仆从围上来,意思明显,两位请吧!
那乡下婆子已明白黛玉这是信了她的话,要帮她呢!
又磕头,“姑娘仙女下凡,心善的活菩萨,刘姥姥这里拜谢姑娘了,祝姑娘康健平安,富贵荣华!”
黛玉这才把目光挪向这个乡下婆子,这就是刘姥姥?倒是误打误撞了!
“姥姥快起来。”黛玉开口,亲自拉起了她。
润玉笑盈盈看着姐姐处理人,这会儿开口吩咐:“我听闻京兆尹柴大人最是嫉恶如仇,为百姓做主的好官,想来不会欺压姥姥,两位去衙门对质吧!万管家!”
林家的二管家出来。
如今的京兆府尹是柴群,与林家是至交好友的,万二管家是极为熟识的,自然知道会怎样去说。
刘姥姥又千恩万谢的去了。
王吉气得!
他想不去,奈何林家的仆从高大彪悍,簇拥着他就走。
“姑娘,少爷,我是薛家的人,与贾府有亲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黛玉根本就不看他一眼,润玉却聪哥脚边抱起青九,“瞧你滚哪灰堆里了,这一身的灰”,他把青九的毛发揉乱。
黛玉的眼紧了紧,这几日她总有些不敢直视青九,别说像从前一般抱他玩耍了。
刘姥姥去了,回头看黛玉,仙女下凡的姑娘,站在这寂寥的漕运码头,显得这天地都太乌糟。
“周嬷嬷刚说车辆不够拉行李?”润玉揉完了青九,温润的眼扫视贾府下人们,“管家已经雇了人,不劳烦贵府人等了。只麻烦先行回禀太太,找处清净院子,借我暂时安身数月。”
周婆子捂着被打肿的脸,被唤醒。
“已、已经去禀告太太了,原来准备的屋子不够大。”
周婆子望着黛玉姐弟那干净眉眼,再不敢轻视,如是再嘴硬,被打几巴掌,也是白挨了!
“那有劳周嬷嬷了。”
黛玉的丫鬟青鸢等早备好了她日常坐轿子使用之物,金丝云绣的坐褥,小铜脚炉,金丝云泥小手炉,披风,靠枕等,一一铺进贾府带来的小轿里。
“姑娘,且将就些,这轿子小,委屈一会儿便到了。”
周婆子:这还叫委屈?
润玉和青华却是骑马。
待周婆子等看到船上牵下几匹神骏大马,也不惊奇了,待见船上一箱箱财物搬下来,又张大了可以塞鸡蛋的嘴!
他家国公府已是富贵的了,不曾想,这林海更夸张!儿女来外祖家省亲,带了这几大船东西!
不仅富贵,还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