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又分派了给各人带来的礼物,老太太是一柄檀香紫檀天然寿星造型的手杖,有一股淡淡檀香,贵重在其生长了上千年还是小拳头粗细,天然寿星托桃形状,众人看了都称奇。
黛玉介绍:“这些前些年有西洋的船来扬州,海外寻来的,当时是一截木头,母亲看着难得便买了下来,特请人稍加修饰,并未多加工,这树天然就生得如此寿星拜寿模样。正适合老太太。”
这礼物贾母喜欢,连声称赞好。
邢夫人和王夫人则是各色香料,除了南洋来的沉香、檀香,还有一种所是从更远的西方传来的乳/香,是一种乳/香树渗出的树胶和树脂凝固而成的香料,味道很是独特。
贾赦、贾政等外男都是珍品诗画、笔墨纸砚等。
李氏和凤姐的是南洋进来的宝石两盒,大的大拇指大小,小的黄豆大小,做首饰正好,这两位都是爱财之人,着礼物十分合心意。
几位姐妹们则是西洋的小玩意儿,特别是一个八音盒,打开盒盖,有穿着西方淑女小裙子的公主随着音乐跳舞,十分好玩儿,被湘云抢了去。其他也都是类似奇巧玩具,不过形状和音乐等都不同。
各人也都有回礼。
邢夫人道:“林姑娘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准备的回礼太薄了些。”
她们原本准备的见面礼不过是些丝绸、金银小锞子、荷包之类,没想到林家从来低调,不显富贵,这黛玉入府便这般豪富模样?
贾母若有所思,贾敏来信提了带了家财来京,但没想到交给一位姑娘家保管了这么大批财物,不知道他家是怎么想的?
黛玉看贾母神色,但笑不语。
凤姐向贾母告辞,说是要看看太太的药。
贾母问:“你太太到底怎么了?我方才听着说摔了,叫太医瞧了没?”
凤姐道:“太医来瞧过了,我看着睡着了才过来的。”
薛姨妈问:“可是怎么了,怎么就摔了呢?”
邢夫人道:“屋里那些人伺候,让主子摔了,真是可笑!要我说她二婶真是好性儿,留着屋里那些不中用的都该打发出去!”
凤姐知道邢夫人这是在骂她不会管家,主子有难自然是下人不精心,王夫人贵为国公府的一品夫人,居然在自己屋里与一堆婆子丫鬟摔在一处,这传出去,不笑掉人大牙?
凤姐忙道:“都是我的不是,今日忙着给林妹妹、润哥儿收拾屋子,又收拾库房,找缎子给各位姑娘裁新年衣裳,没顾上太太屋里的事。今日老爷戒斋,要敬佛豆,太太亲自去摘,没想着那豆撒一地,满屋子的小蹄子们都不知道跑了哪儿去,害太太摔倒了。”
贾母沉脸,“这倒不是你的错,佛豆是老爷用的,你太太捡也是应该。只不过她就太过慈软,她屋里那些个,真是该好好管教的。”
邢夫人道:“就是这样说的,趁着寒冬,人牙子那里人口多,挑几批听话好用的来,不比家里这些比主子还像主子的姑奶奶们强?”
贾母不喜邢夫人这样夹枪带棒的。
“那是二太太房里的事,她经过此事,自然会管的。倒不必我们说嘴。”
王熙凤感激地看着老太太,美丽的眼睛无声地表示对她维护的感谢之意,贾母就喜欢伶俐的人,见凤姐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欢喜起来。
“且去看看你太太。黛玉和润哥儿一起先去拜见舅舅。”
邢夫人知道讨了婆母没趣,也不多留,喊了黛玉和润玉,“我也家去了,不如带外甥和外甥女儿随我一道去。”
黛玉与润玉同众人告辞,去了贾赦屋子,不想贾赦借口不适并未相见。
邢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留黛玉姐弟吃饭,黛玉苦辞,说是还要去见二舅舅贾政,邢夫人这才让人好生送了她离去。
黛玉和润玉自小练习青华所教授的太虚拳,耳聪目明之辈,刚出屋门,便听见屋里那个穿粉红衣衫的丫鬟低声对邢夫人道:“老爷午间吃了酒,拉了嫣红在书房,到现在都没出来,去喊的人也只听着里面声儿,没见到人。”
黛玉板着脸,这贾赦果然不是个东西!这贾府藏污纳垢,还不知道多少腌臜事呢!
润玉的小脸却越发沉了,拉着黛玉快步离开,“这府里不能多住!”他语气坚定,恨不能现在就出去,不同这些人交际。
黛玉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别人家的事,不急。只要我们自己做好就行了。”
兵来将挡,这贾府又何惧?就算最坏情况,她还可以放狗呢!
他们且先去贾政屋里拜见。
老嬷嬷引了他们见了正房荣禧堂,又等到东边三间耳房内,去寻王夫人的丫鬟禀告黛玉到来。
丫鬟上了茶,他们等了两盏茶功夫,才进来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身上不好,老爷今日斋戒不在家,就不见姑娘和少爷了,改日再见吧!”
黛玉暗叹王夫人这一跤是摔出失心疯了,明知道林家姐弟第一次来舅家拜见,不见也就罢了,把他们晾在厅中半日是做什么?
老嬷嬷听了,只好引了黛玉和润玉出来,“也快传晚饭了,送姑娘屋里吧!”却不是走正房前大道,而是过后门,过一个南北宽夹道,穿过东西穿堂,到了贾母后院。
黛玉和润玉回来,这才安箸吃饭,凤姐和李氏伺候贾母吃饭。
留了薛姨妈和宝钗一起吃饭。
黛玉、宝钗、湘云坐了一边,三春坐了另外一边,润玉打横。
大家默然吃饭,碗筷声皆不闻。
凤姐暗中看黛玉和润玉,神态举止大度自然,细嚼慢咽,杯筷无声,自有一番江南人家的礼仪风度。
所有菜色都是略尝而过,并不贪食暴饮,想来也是自小过着捧在手心的日子。
想着那几大船塞满几屋子的箱笼,她的心中发热。
太太让住在正房后院的罩房里,但这事是不是还得问过老太太?
待饭毕,用茶漱口,再上茶吃。
凤姐和李氏要家去吃饭,临走前,当着黛玉姐弟的面请示住处。
“林妹妹和兄弟带了许多箱笼,原先想着住老太太屋里,怕是安置不下,所以太太让收拾了正房的后罩房。”
贾母沉吟。
黛玉起身道:“每日家里往来人口多,不敢住在正房叨扰二舅舅和舅母。母亲明春也会来京探亲,叨扰在外祖母处扰老人家不安,不若看着园子哪处有清净的屋子收拾几间出来,我们搬去那里住上几月罢了。”
贾母舍不得,“我可舍不得放你外住,润玉住我这院子的厢房,你跟我住在碧纱橱内。”
凤姐道:“老太太心意是好的,但院里的西厢房,自两位老姨太太去后,年久失修,老爷说是年后翻修呢!东厢房老太太的箱笼,姑娘们住的地方,也都满了,实在腾挪不开这么大的地方。”
黛玉忙道:“我自小病弱,大师给我算命,说是这一生总不要见外人才好,故自幼修佛养性,每日要与家中供奉大师学习,做功课。为不打扰外祖母,我们便独住去吧,每日过来与老太太请安就是。”
“你年纪小小,竟然有如此佛性,甚为难得。”贾母自然知道黛玉是带了家中供奉的三生居士一道上京的,只还未及见过这位活神仙,这等神通人物,自然是要寻一处幽静之所供奉起来的,“凤姐便独寻一处院落吧!”
黛玉还有重要原因未说,贾母也明白她的忌讳。
润玉少年高才,准备下一科入场考试,自然要住一清净之地每日读书,但方才自己想起宝玉的不学无术,与润玉对比的意思露出来,露出了不高兴,黛玉便不提润玉读书之事,这心思敏锐倒比她母亲年轻时还甚几分。
凤姐笑道:“我记得姨妈住的梨香院隔壁倒还有一处院子,是旧年老太爷修禅的地方,叫听香院,不若收拾出来给林妹妹和林兄弟住了?”
老太太笑了,“安排的很是。”
她牵着润玉的手,“那地方清净,让他们给你好生收拾书房出来,你且在那里清净读书,过几日安置好了,跟宝玉一起去家学读书。”
说起宝玉,有丫鬟在门外娇呼,“宝玉来了!”
史湘云立马露出娇憨的笑容,“二哥哥回来了!”
屋里姐姐妹妹们立马像顽童投下石子到静湖,水面荡开了涟漪,变得生动起来,黛玉也站了起来。
衔玉而生的公府少爷,如宝似玉出场了!
银红撒花大袄,衬得面如月之春色,唇如点丹,眉眼含情,笑颜乍开,落在一屋子的咤紫嫣红中,如长着唐僧嫩白面孔的猪八戒落入蜘蛛精洞里,双方都挺开心的。
宝玉见过贾母,再与黛玉姐弟厮见,看那黛玉时却是看得痴了,天地钟灵毓秀,生了薛宝钗那般丰盈如牡丹花般绚烂荣华的女子,又有林黛玉这样轻盈如水似仙下凡般的姑娘。
那双的如湖水般的眼,干净如清晨芙蓉花瓣儿上的晨露,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不笑时以含情带怯,笑起来嘴角的小梨涡,盛不下这月华漫天。
宝玉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又说了一番当作旧相识之类的话,黛玉垂眸浅笑。
史湘云不停接话与宝玉说话,显得他们很熟。
薛宝钗隔岸观火,一双明眸巧笑,内心却想着她不日要入宫待选之事。
宝玉对史湘云搭讪的问题显然不太感兴趣,敷衍几句,又与黛玉说话。
“妹妹可读书?”
黛玉道:“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宝玉又问润玉,润玉回道:“秋闱不敢下场,甚为惭愧。”
这谦虚的!宝玉有些不自在。
宝钗见他模样,劝慰道:“宝兄弟身子骨弱,读书也是七零八落的,回头用工了,跟润兄弟一起下场,也不为晚。”
宝玉不喜欢听这种话,也不好反驳,端着脸,又凑趣跟黛玉说话。
宝玉又问:“可有玉?”
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若是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都没有,他就更无趣了。
黛玉道:“我幼时得佛祖签语,说是‘玉不见玉’,故而是没有玉的。”
这话一出,宝玉脸色大变,比方才说读书还叫他难受!读书不成也罢了,怎么连玉也出了这样的话?呕死他算了!
贾母也变了脸色,先是说不能见外人,又说不能见玉,女儿这是什么意思?把外孙和外孙女儿送来给她添堵不成?
史湘云却是喜上眉梢!这什么意思?是说她不能配玉吗?
宝玉见黛玉那娇俏风流模样,黛眉似有愁意,很为这个谶语“不满”的模样,顿时气急,发狠站起,扯了戴的宝玉,狠狠往地下一摔,“你这个不识人的东西,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来了个花儿似的宝姐姐没有,如今又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我要你何用?”
说着把那宝玉狠狠往地下一摔。
贾母等都唬得骇然变色。
拉宝玉的,扶贾母的,捡玉的,惊呼的——
黛玉也站起,捂着胸口一脸惊慌模样,内心却是毫无波澜,这戏码没甚意思。
忽然,穿着桃红褙子的丫鬟惊呼一声,“玉碎了!”
所有人——
屋里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