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礼,这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
沈夫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姿态华贵,用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挑剔眼光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生。
初中的年龄,外貌是极好,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洗的很干净,透着种发白的廉价感。
男生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沈家明亮可鉴的客厅里,沉默瘦削,浑身的气质阴沉沉的,看起来就是孤僻寡言的性格。
沈夫人皱了皱眉。她其实不大喜欢这种性格的孩子,偏偏这孩子是他们院里成绩最好的。
根据从院长和工作人员的证实，这孩子的智商最高，在学校也是名列前茅，成绩优异到让所有人都侧目。
“管家,你们带他去换一身衣服,再购买一些新的东西,”沈夫人掩唇笑道,“时礼，你就在这儿住下，当成自己家，那些东西…就不用要了。”
她指的是沈时礼背在背上的书包。那里头装着沈时礼的所有家当，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沈时礼沉默点头,开口的声音平淡：“好。”
他不哭不闹,知趣的性格也让沈夫人顺眼不少，她又笑道，“家里也没什么规矩，你还有个妹妹，然后在外面…不要惹事，明白么？”
“这个院子里住的人身份都不一般，”沈夫人端着茶杯，细细的叮嘱，“你注意些，没事不要出去，好好学习。”
沈夫人一点都没觉得这话对一个新到家里的孩子多苛责。能被他们这样的人家收养就该谢天谢地，更别提沈时礼年龄还这么大。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都是养不熟的。要不是为了沈立…沈夫人目光黯淡下去，要不是为了找个聪明不输她大儿子沈立的替代品，她也不至于。
“时礼啊，你这段时间成绩非常好。”沈夫人满意的看到沈时礼在转校之后交出的漂亮答卷，微微颔首。
“可怜沈立…要不是那个孩子不在，他大约也会像你这样优秀。”她叹了口气，一旁的沈父也连忙拍了拍她的背。
沈立在校的成绩中庸，算不上顶尖，为此沈夫人没少被别的圈子里的人笑话。
等沈时礼这孩子来了，沈夫人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沈立走失的早，要不然…就凭她的教育手段，沈立也不会差。
对于这个名字在沈家再三的提及，沈时礼默不作声，放下碗筷：“嗯，那我上楼学习去了。”
“啊，好，”沈夫人回过神，笑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在院子里也交到了朋友…交朋友重要，可别忘了学业。”
字里行间都是对沈时礼的关切，沈夫人目光慈和，对沈时礼看起来很是关心。
“好。”
沈时礼点头，黑眸闪过一道光。他本来和院子里的人也没什么交集。
他不是不知趣，沈夫人都这样说了，他被院子里的人欺辱，她也不会替他出头，反过来还可能责罚他。
没有必要自惹麻烦。
沈时礼有心避开，有心人却不一定放过他。
“这是不是沈家新收养的养子？那个替代品？”
“哦，就是你啊，听说你孤儿院出来的？那种地方好玩吗？”
沈时礼沉默的看着面前三三两两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此时在院子里，堵在放学回家的沈时礼面前，带着点儿厌恶的上下打量着。
“沈夫人这段时间指着你炫耀呢…了不起啊，第一名。”
男生阴阳怪气的说，拜这个新来的沈家养子所赐，沈夫人在别人面前炫耀多次，连同他们回去也被家里人责骂。
别的不做，说两句嘲讽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几个男生打量着沈时礼，见他毫无反应，像个闷葫芦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
那双暗泠泠的黑眸垂着，沈时礼一言不发，视线隐蔽的瞥向手腕上的表。
还有十三分钟。他冷静的计算时间，这群人不可能真的动手揍他，出于情况考虑，他也没有办法还手，但是这些人…他都记下了。
他这样无趣的反应太没意思了，一声不吭的也讨人厌烦，其中一个烦了，一边嬉笑着就来上手推他。
黑发少年终于抬起头，伸手的男生一愣，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他就像是看死人一样。
他的眼神太冷，像是刺骨的冰，一时间连要伸手推搡的男生都被镇住，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草，你他妈的狂什么狂…”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吓住，男生恼羞成怒，伸手就想再推一次。
他本来只是想推一把，这下子也被激出了火气，连脸色也比之前难看许多，他旁边两个人眼看着不对，也围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太丢人了吧，以多欺少，过分！”
沈时礼目光一冷，眼看着要打起来，清甜还带着点儿奶气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他还没动手，那几个男生就都一下子停下动作，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穿着格子校服裙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肉呼呼的脸蛋，圆眸看起来可爱极了，俏生生的小脸清丽又灵动。
牵着她的手的少年也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年龄，单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的瞥向这边。
这两个人…浑身都透着一种能看得出来的贵气，沈时礼眸子一暗，和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看清楚那两个人，明明是被年龄小这么多的小孩儿嘲讽了，几个人却都没敢吭声。
“秦少，烟烟妹妹，”终于有个人大着胆子，颤巍巍开口，“这是沈家新收养的养子，最近空降第一的那个…”
“少他妈废话，”被称为秦少的男生淡下神情，带着点儿不耐烦，“我管他是什么，没听见吗？我妹妹想主持正义，你们就乖乖让开。”
他揉了把江烟的头发，放开手，站在一边，双手抱臂，唇边挂着抹漫不经心的冷笑，眸子一挑。
“烟烟，过去，想做什么随便。”
饶是沈时礼也是一愣。他看向那几个男生，他们脸色都很难看，但是没一个人有动作。
看起来白嫩嫩的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小姑娘跑过来，吭哧吭哧挨个把堵在沈时礼面前的男生推开。
小胳膊小腿嘿咻嘿咻用力，愣是没一个人反抗。
饶是这样工作量对小孩儿来说还是太多了，小朋友推开他们，脸蛋都憋得发红，才站到沈时礼面前。
江烟推开一圈人，站在沈时礼面前，清透的圆眸好奇的打量着他。
“你是沈家新收养的孩子吗？”她大约没理解这句话，懵懵懂懂的说，“新来的哥哥吗？”
黑发少年从头到尾都沉默至极。他没说什么，那双黑眸颤了颤，声音很低：“嗯。”
映在眼底的像是被点燃的冰山，有细碎的火苗从下面窜出来，倒映着下面的一片暗色。沈时礼的态度有些生硬，和之前的阴沉也不一样。
小姑娘乖乖的歪着头看着他，澄澈的眼神看起来很无辜。
她突然一弯唇角，露出一个软软的酒窝：“烟烟明白了——漂亮哥哥！”
沈时礼一怔。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屏住呼吸，到现在才猛然松气。
“我不是，”他想了想，小声纠正她，“我叫沈时礼，烟烟，你好。”
“行了。”跟在她后面那个少年从江烟笑起来的时候就黑下脸，不耐烦的过来，牵住她的手。
他漫不经心的打量了沈时礼一眼，又移开视线，“走了，家里做的甜点你还想不想吃了，还有空在这里英雄救美？”
白团子吐了吐舌头，甜点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烟烟小朋友乖乖的被牵着，朝他挥挥手：“漂亮哥哥，我先走啦。”
江烟朝他灿烂一笑，里头还带着点儿神采飞扬的小得意。
她看起来天真活泼极了，被保护的极好，带着点儿被娇养出来的天真和孩子气。
沈时礼没吭声。他点点头，看着那个路过的一大一小就这么走远，两个人消失在院子里。
一大一小，哥哥姓秦，妹妹叫烟烟。整个院子里只有一家人符合这样的描述。
在s市算得上名门世家，比沈家还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江家。那个小女孩…大约就是江家的小女儿，江烟。
沈时礼移开视线。那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很清楚。
就是那个小女孩…真的挺可爱的。软乎乎的，沈时礼不喜欢小孩子，对她却不怎么讨厌。
***
“时礼哥，我过来找你玩啦，”沈家客厅里传来清脆的声音，半大的女孩子闯了进来，笑容明艳。
她大大咧咧的闯进沈家，两边的帮佣拦也没拦住，只能放她进来。
“江小姐，这么做不太好吧，”沈夫人脸色难看，坐在客厅里，勉强没动怒，“时礼不能和你出去玩，他上次考试成绩下降了，江小姐，你…”
“成绩下降就下降啊，你非要他次次考第一？”江烟也顺势坐下来，无辜的说，“而且我这段时间成绩进步了，都是时礼哥给我补习的功劳。”
沈夫人脸色难看，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才没能失态。
她都不知道沈时礼到底哪里得了这位大小姐的青眼，整天缠着没完，赶也赶不走，真是烦透了！
还敢提补习，要不是沈时礼次次都帮她补习到深夜，还帮她总结提纲好好划重点，他自己的成绩根本不会下降！
看着他对自己的妹妹都没有这么上心——怎么就对这个江家的小姐言听计从了？
“既然沈夫人不放人，”江烟撑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那我自己上去找他咯？我爸爸妈妈都很感谢他，毕竟一直帮我补习嘛。”
小姑娘嘴甜，圆溜溜的眸子轻轻挑着，带着笑意说着明晃晃的威胁。
大有沈夫人不放人，她就能让爹妈过来亲自和沈家谈谈的架势，保证对方改变主意。
“…那怎么敢麻烦你的父母，”沈夫人勉强笑道，“时礼正在书房和他爸爸谈话，我马上叫他下来。”
江烟点点头，一边喝茶一边和沈夫人聊着天，顺便等沈时礼下楼。
她没等多久。江烟心不在焉的说着话，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时礼哥！”
扶着楼梯扶手的男生看起来有些苍白。他低头看了眼江烟，微微颔首，动作有些慢的走下来。
“哥哥！”他刚走下最后一截楼梯，沈莜柔就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冲到他面前。
她眼圈还是红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看着沈时礼，小声说，“你没事吧？哥哥，你跪了那么久，腿…”
“莜柔！”
沈母脸色一变，厉声呵斥了一句。沈莜柔脸色一白，显然对母亲很害怕，没再继续往下说。
江烟假装没听见。她站起身，跑过去，一把拉住沈时礼：“走了走了，就剩你没来，我哥他们都在。”
沈夫人本来对江烟这样还有微词，但是听到她的话，又没有话说了。
江烟口中的“那群人”，指的就是这个院子里最顶尖的那批富二代。能和他们交好一起玩，对沈时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要是沈立还在…沈夫人脸色有些阴沉，要是沈时礼是沈立就好了。亲生的儿子，怎么也比养子要让人放心的多。
江烟带着沈时礼出门，才小心翼翼的瞥了眼他的膝盖：“时礼哥…你没事吧？”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沈家这是什么意思。不拿养子当亲孩子看，自然行为中也见不到多少疼爱。
沈时礼走路中看不出一点端倪，除开最开始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冷白，现在又是一片平淡冷然。
“马上要到你的生日了。”
沈时礼主动挑起的话题，江烟愣了一下，很快笑开：“是啊是啊，今年和往年一样，我还打算和你说呢，你按时来啊。”
“嗯，”沈时礼没有多说，“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诶，你送什么我都喜欢啊，”江烟没心没肺的笑着，摆摆手，“无所谓啦，我没什么喜欢的。”
…骗人。
沈时礼没有说话。那种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郁似乎又深了些，他垂下眸，那点情绪隐藏的很好。
“那我准备好了，送给你，”他低声说，“烟烟，你值得最好的。”
“什么值得？”江烟没听清他的话，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
沈时礼却不肯再说，行走间没有丝毫异样，似乎膝盖上钻心的痛楚一点都没痕迹。
江烟没多管，她担忧的偷偷去瞥沈时礼的膝盖，犹豫了下：“时礼哥，你最近成绩下降，是不是和我补习…”
“没关系。”沈时礼打断她，语气平静，“和给你补习没什么关系，给你补习很轻松，不会影响我什么。”
江烟还想说什么，沈时礼却一直拒绝了——他语调平淡却不容反驳的说没有关系，他很想给江烟补习。
那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吧？江烟想，忍不住弯起眼睛。她也很喜欢沈时礼给她补习，每次都很有耐心，她写错了也不会骂她。
和秦慕修一点都不一样。想到某个她一写错多了就骂她“笨蛋”的亲哥，江烟瘪瘪嘴。
沈时礼给她补习就从来没有不耐烦，也不会觉得她一个问题一直不明白就是笨，他会一直耐心的讲题，还换着方法让她理解。
***
江烟的生日宴会举办的不大，但是很热闹，一屋子都是熟悉的人，热热闹闹的簇拥着她。
“来，烟烟，哥哥给你拍的宝石，喜欢吧，”楚骁靠在沙发上，大大咧咧笑道，“谁不知道我们小公主最喜欢宝石，好看的女孩子都应该喜欢这些！”
他说的是实话，所有和江烟熟悉，宠着她的哥哥姐姐们都知道这个小公主最喜欢什么。
漂亮的，精致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礼物，江烟尤其爱宝石，她还有个珠宝匣子，里头放了小公主所有爱不释手的珍宝。
面前柔软的地毯上礼物堆积成山，大大小小的礼物都是不同的人送的，江家小公主的生日宴会，无论来没来，礼物都不可能少。
江烟坐在礼物堆里，发顶还戴着一顶小巧闪耀的皇冠，穿着裙子像是公主。
她也很给面子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像是藏了星星，“谢谢骁哥！还是楚骁哥知道，不像是某个人——年年都给我送房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被点名批评的秦慕修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凌厉的眉眼瞥了眼她，嗤笑一声。
“有的收就不错了，不要你还我啊？”他思考片刻，“没良心，平日我也没少给买宝石，你还嫌不够多？”
“行了行了，”江烟把礼物都笼在怀里，委屈巴巴的仰头，“我今天过生日哎，哥哥，你还凶我。”
房间里一时间传来热闹的笑声。沈时礼也在其中，江家的小公主对他好，这是别人都看得到的。
他出现在这里，大部分人懒得理会他，但是小部分的，尤其和江烟关系最亲近的几个哥哥，倒是对他也不错。
“这小子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后来楚骁这么和秦慕修评价道，“你妹妹眼光怎么这么毒辣的？我们一圈哥哥她就最黏着他。”
“这你自己问她去，”秦慕修交叠着腿，随性道，“她喜欢，我这个当哥的都没说什么。”
生日宴会结束的很晚。沈时礼虽然话很少，还是留到了最后。
是江烟亲自送他出的门。尽管被她哥瞪了好几眼，江烟还是非常坚强的推着沈时礼出了门。
“你今天晚上看起来情绪不高，”江烟顿了顿，“是心情不好吗？”
虽然她被围在最中间，但是江烟也看见了，沈时礼每次都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他平常也是这样的，但是江烟就是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事。”沈时礼轻描淡写的回答，“这几天在忙竞赛，事情比较多，精力可能不太好。”
“这样啊，你注意好好休息，”江烟没怀疑什么，圆眸看起来亮晶晶的，“今天超开心的。”
沈时礼看着她，似乎露出一个笑，又很快消失不见。他一贯把情绪隐藏的很好，才上初中的小朋友还没有之后那么敏锐，没有看出来。
江烟伸手推他，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晚安，你自己回去吧。”
沈时礼微微颔首。他走出一段路，转过头，毫不意外的看见江烟，还站在原地。
黑发少年一半的神情湮没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楚。
江烟一怔。穿着纱裙的女孩子看起来漂亮的像是公主，沈时礼看了一会儿，转过身。
***
沈时礼回到沈家之后，灯光已经很暗。
他安静的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灯。房间布置的很简洁，没有什么装饰品，枯燥的像是他在孤儿院住的那个房间。
他对这些倒是习以为常。沈父沈母不会多挂心，沈时礼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可能孤苦的像是清教徒，但是没什么关系，他已经这样住了很多年，甚至没考虑过改变的可能。
沈时礼坐在书桌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把里头的东西随意的丢在书桌上。
是他给江烟准备的生日礼物，没送出去，被他悄无声息的从礼物堆里拿出来了，藏在口袋里，重新回到购买者的手中。
那是一枚很漂亮小巧的蓝宝石。透着盈盈的水意，在月光下折射着异常好看的光。
只是再怎么好看，再怎么讨人喜欢，它也太小了。在江烟今天收到的各色宝石首饰里，甚至渺小的毫不起眼，随手就会被弄丢。
“真是太小了。”沈时礼打量了一会儿，突然轻声说。
沈家不会给他无缘无故的花费，他花了很多精力去做兼职，想办法弄来的钱，换来的却是这么一颗小小的宝石。
他蹙了蹙眉，神情里掠过一丝阴郁，又很快隐没不见。
烟烟不适合这样的礼物。他想，她这样被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子，就像是楚骁说的那样，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好的饮食，拥有最昂贵美丽的宝石。
他以后一定会和秦慕修一样，把她宠成这样。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江烟不这样生活的可能性——她值得这些，她值得最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