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深是在午时一刻,推开芫荽阁院门的。
卫芫荽的人,已经从床上转移到了院中大树的摇椅下。
摇椅旁的茶几上,左边放着意蕴酒肆的糕点,右边则是一壶热茶与一个精美的杯盏。
绿箩站在卫芫荽身后,轻轻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卫芫荽甚是惬意地闭着眼睛,嘴里还哼起了宴深不知名字的小曲儿。
见一面许多金,竟这么开心?
宴深的内心甚是愠怒。
但这种怒意不能给卫芫荽看出来,显得自己多在乎她似的。
实质这种怒气,仅仅是因为男人的尊严,受到挑衅罢了。
缓缓走过去的宴深,冷笑着开了口,“王妃今儿心情这么好?”
早在宴深推开门时,卫芫荽就因为侵入鼻尖的木调香而知道他来了,“王爷看今天的云,是不是格外的柔软,好看?”
绿箩见状立马搬来椅子,宴深坐下,顺着卫芫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天边的云朵,柔软得像是小孩手中的棉花糖。
锦簇相拥的它们,又像是一叶叶风帆,在蓝色波光粼粼的荡漾中,自由地遨游着。
宴深心里已经承认了卫芫荽的观点,但开口时却全然一副“本王觉得也就那样吧”的漠然,“那又如何?”
卫芫荽并未因宴深的这份冷淡就丧失掉今日的小情趣,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君若思你,万物皆可思。
君若不思,美死也无用。
宴深从未听过这句诗,更不会知道它的出处其实是唐寅的《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此话是从卫芫荽口中出来,那就是卫芫荽所作。
听诸多人说过思念,但能将思念形成得这般贴切,美好的人,只有卫芫荽。
但又如何?
她想念得越深,他头顶上的草,便越绿。
“王妃这般想念许掌柜的,不如直接搬去意蕴酒肆。本王想来,意蕴酒肆那般大,多王妃一个人,岂不是正好?”宴深话里的酸味,就快与他目光一直锁定着的那片云朵,海天相接。
“我不过是与王爷分享一句此时此景,有感而发的诗罢了。王爷联想这般丰富,是爱上了我么?”卫芫荽转头,眼眸里带着几丝若有似无的得意与胜利。
宴深甚是好奇,这女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的,“呵!王妃可真瞧得起自己,脸皮比这棵百年老树,还厚得多。”
“如此甚好。毕竟爱上敌人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死于敌人手中。王爷这般年轻貌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千万别寻这样的短见。实在有辱王爷这颗脑子。”卫芫荽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听起来像是在夸宴深,实质是在嘲讽他。
对于卫芫荽的阴阳怪气,宴深实在是不服不行,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皇上明日要去苍栗山。王妃有何想法?”
宴修早在几日前就该去的,无奈遇到些许棘手的事,只得一再推迟。
“听王爷这口气,是想去跟踪皇上?”卫芫荽笑得若有所思。
皇上去苍栗山,肯定是找夏水阳。但找夏水阳何事,那便是皇上与夏水阳之间的事情了。
可宴深偏偏问她有何想法……这不摆明,他想搞点事么?
“跟踪?王妃这个词用得不恰当。皇上能去苍栗山,我们就不能去了吗?”宴深理直气又壮地反问着,“况且夏水阳前几天可是救了我们两命的。我们拎点东西,去看望救命恩人,有何不妥?”
听起来的确是没有任何不妥。
但带着她这个伤员,一路颠簸,是不是有失妥当?
显然这压根儿就不在宴深的考虑范围内。
只要能达成目的,牺牲下她的身子,又何妨?难道不是常规操作……
卫芫荽冷哼道:“既然王爷都已决定的事情,又何必还征求我意见?何时出发,骑马还是坐车,我需要准备什么?直接通知就得了。”
平静的语气,立马将两人的关系划分得格外清楚。
契约婚姻,自会遵守该尽的责任,绝不推脱,但也仅限于此。
“明日巳时一刻,本王来芫荽阁接你,王妃只需穿戴妥当便是。其余一切,本王自会准备。”宴深话音一落,随即起身离去。
永远如此,从不做过多停留,冷漠又无情。
堪比渣男给的爱情。
……
卫芫荽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寻找有无许多金夜里送来的字条。
既然宴深都有宴修今日要去苍栗山的消息,许多金那边肯定更早就知道了。
然而并没有。
这说明此事完全不需要多虑。
否则许多金的提醒,是不可能缺席的。
而此时除了皇上与七王府,不远处的丞相府,也在做着同样的准备。
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快有一个时辰的曹兴腾,最终挑了一幅绝迹的字画,递给温源,“此画务必拿好,不可经他人手。”
一旦经过他人的手,极有可能被换成假的。
夏水阳对字画的研究颇深,一眼就能辨别出真假来。
拿一幅假的字画去求夏水阳帮忙,这不是自断门路就是在自宫……
“丞相大人,当真要将这幅画送给夏水阳吗?”温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此字画乃曹府的传家之宝,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
它是曹家祖先与后人间的唯一联系。
即使是饥荒朝代,曹家饿死了数人之际,这幅字画都没有拿去当掉。
如此珍贵的绝迹,一旦当掉,是不可能再回到曹家人手上的。
但眼下曹兴腾竟然拿它去送人,如此做法,随意地令温源这个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待大业已成时,这个东西想要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曹兴腾自信满满地说道。
况且这幅画存放于丞相府,不过是一幅死画罢了,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说,还时常担心被人盗取。
既如此,不如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助自己实现大业。
曹兴腾相信祖先们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他所感到骄傲的。
而曹兴腾都已这样说了,作为下属的温源也就无话可说了,“是。”
……
第一辆马车从皇宫驶出。
第二辆马车从七王府驶出。
第三辆马车从丞相府驶出。
出发地不同,但目的地却都是——苍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