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小雨。
说来也怪,寻常时候雨水稀少的陕北大地近些天来却是雨水不断,使得这天下瞩目的陕北如同延安府城中那些百姓的心情一般,满是凉意。
自从安塞高迎祥揭竿起义,杀官造反之后,整个陕北大地犹如星星燎原一般,早已不堪重负的百姓们纷纷响应,农民军兵峰所向披靡,偌大的延安府几乎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官兵纷纷望风而溃,有的干脆就加入到百姓的队伍之中。
曾经束缚百姓们的律法犹如白纸一张,再也没有半点约束力,不少人都是被愈发壮大的队伍滋生出了以前从未想过的野心。
他们已然不满足于填饱肚子,他们想要凭借着手中的兵刃以及身后愈发壮大的队伍,完成些许不可告人的目的。
诸如"自立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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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安塞高迎祥正式揭竿起义的第十九天,已然自立为王的高迎祥领着军中一众心腹在周边流民百姓敬畏的眼神中,行至延安城下,目光睥睨的打量着眼前好似瑟瑟发抖的城池。
人过一万,便有种无边无岸的窒息感,遑论聚集在延安府城外的流民百姓何止十万。
此时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流民百姓犹如等级尊卑分明的蚁群一般,簇拥着"蚁后"高迎祥等人,声势骇人;反观延安城头上那些如临大敌的官兵,便是显得异常渺小,有些螳臂当车的荒谬。
近些天七零八凑组建起来的"军阵"中,一杆红色的大旗随风飘摇,上面用黄线刺着"高"字,倒是显得有模有样。
依着他和张献忠等人定下的计策,便是需要用身旁这数以万计的流民百姓营造出一种"围城"的假象,逼迫明廷前来镇压,届时他们方可领着麾下所谓的"精锐"转战他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高迎祥和张献忠等人视为心头大患的"官兵"却是迟迟不曾出现,这也不由得令众人产生了些许分歧。
那些不知所踪的官兵,莫不是已然被女真鞑子缠住了手脚,若是如此,便是他们"义军"的机会。
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延安城以及城头上稀疏的官兵,高居于马上的高迎祥雄心壮志,用手中的长鞭遥指前方城池,扭头朝着自己的外甥问道:"黄来儿,你看这延安城几日可破?"
依着他掌握的情报来看,前些天的时候,城中倒是来了一支人马,听说还是从四川来的,但人数撑死也不过五千之数,相比较他麾下无边无际的流民大军,不值一提。
闻声,李自成也是面露狞笑:"舅舅,这延安城已然被围城多日,城中缺兵少将,人心惶惶,料想他们撑不了太久。"
这段时间,在高迎祥的授意下,他一直在流民中散拨延安城粮草堆积成山的"舆论",并且刻意减少了每日对于流民的"投喂"。
如此手段起到的效果是立竿见影,这几天每日冻死的流民百姓骤然上升,流民队伍也是越来越"骚动",恨不得即刻踏平延安城,求得一条活路。
高迎祥此时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家手下"兵强马壮",又有周边十数万流民百姓充当"炮灰",反而城中缺兵少将,援军又是迟迟不见踪影,想必士气已然萎靡到了极点。
"今日天气不佳,令得大军休整一番,明日攻城。"
"记得给百姓交代一声.."
言罢,高迎祥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他深知饥饿的力量有多么恐怖,只怕明日攻城的消息宣扬出去之后,这些早已望眼欲穿的流民百姓明日便会化身最为英勇的士卒。
这延安城,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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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城头,有些破败的日月军旗下,一众文武簇拥着知府郑崇俭以及远道而来的秦邦屏脸色难看的盯着城外突然嘈杂的队伍。
一炷香之前,原本乱作一团的队伍突然分列两边,一群明显是精锐的"义军"簇拥着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自队伍中行至前列,对着他们所在的城头指指点点。
无须他问,这些人想必就是城外乱军的首领,也是导致眼下陕北乱局的罪魁祸首了。
"秦将军,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迟疑了少许,面色惨白的延安知府终是哆哆嗦嗦的朝着身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武将问道。
这半个多月以来,虽然城外的流民队伍越聚越多,但凭借着城中不时投放的吃食,双方倒也"相安无事",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是刚刚那几名突然行至城下的汉子,却是给了郑崇俭一种不安的预感,他觉得保持了多日的平衡,很有可能要被打破了。
"郑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闻声,一身甲胄的秦邦屏也是苦笑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也知晓身旁的这位延安知府并非那些碌碌无为的贪官污吏可比,乃是有真才实干的能沉。
他不相信,以郑崇俭的本事会瞧不出来刚才那群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图谋。
"呵.."
听得身旁武将的低喃,脸色本就惨白的延安知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脸色愈发难看,最艰难的时刻还是到了。
"总督大人他们,还是没有动静吗。"
彼此沉默了半晌,延安知府终是不甘心的问道,这些乱军已然围城半月有余,以那些精锐骑兵的速度,莫说是从兰州驰援,就算从两千里之外的京师,怕是也赶到了。
为何仍是迟迟没有消息。
"大人,怕是只能靠我等自己了。"
时至今日,秦邦屏多少也猜到了总督王在晋的心思所在,也知晓了大军为何迟迟未到的原因。
那位代天巡狩的总督好大的气魄,竟是打着"螳螂捕蝉"的念头,准备以延安城外的流民百姓为诱饵,逼迫河套平原上的女真鞑子露面,继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若秦邦屏所料不差,三边总督孙传庭率军赶到之前,这延安城怕是要靠他们自己了。
聆听到身旁武将的声音,知府郑崇俭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数次欲言又止。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延安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