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就在四川总兵林兆鼎厉兵秣马,准备领着城中官兵驰援永宁州,想要将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及其麾下狼兵尽数拦在城外的时候,远在三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也终于是收到了四川巡抚朱燮元发回来的八百里加急。
紫禁城暖阁中,满堂朱袍,一位位帝国的重臣表情肃穆,神色凝重,偶尔眼神交汇也是迅速移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之中。
除了近些时日身体接连抱恙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缺席之外,凡是在京的六部九卿及阁臣们皆是出现于暖阁当中,甚至还有几位身着甲胄的武将及勋贵,同样是表情凝重。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野心勃勃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早在天启元年"梁王"奢崇明起兵叛乱的时候,便是露出了端倪。
如今骤然起兵,在场的重臣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达不到诧异的程度,只是感叹着老贼的奸诈程度,丝毫不亚于昔年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
若是往常时候,凭借着天子提前于西南地区布置的种种手段,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望洋兴叹,一辈子也不敢跨过鸭池河畔。
待到其亡故之后,朝廷便可顺势扶持水西宣威使"安位"上位,并且实行改土归流,从而令这支在西南大地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土司家族彻底臣服于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料到坐镇于广西桂林府的靖江王府内部掩藏着一桩秘辛,以至于靖江王朱履祐为了能够确保其长子日后能够顺理成章的继位,竟是丧心病狂的默许其便宜老丈人,强行在大藤峡地区征收朝廷早已免去的一成赋税,导致激起了民变。
正因如此,贵州巡抚王三善方才领兵前往广西浔州镇压,继而给了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一个可乘之机。
根据四川巡抚朱燮元传来的情报,这次水西大长老可谓是有备而来,做足了完全的准备,不但与西南大地其余四家拥兵自重的土司沆瀣一气,更是提前与川南众多的土司们串联了起来,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也许是知晓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此次乃是"破釜沉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京营总督秦良玉都是隐隐有些不安,面色更是阴郁,不时便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投向成都府所在的方向。
平日里于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们尚且如此,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们则更加不堪,皆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破暖阁内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今日天气本就不佳,窗外穹顶低垂,空中飘有毛毛细雨,而暖阁中又没有点燃宫灯,使得一众朝臣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呼,"良久没人做声,次辅刘鸿训轻咳一声,将众人的视线引了过来,颇有些紧张的朝着身旁的同僚问道:"明初,你为我大明的兵部尚书,掌天下兵马大权。"
"依你之见,成都府能否守住?"
眼下天子尚未驾临,他们这些朝臣便可私底下先行讨论一二,起码能多些了解,不至于待会天子问询的时候,毫无准备。
"正是,正是..."
"成都府可是川中核心,一旦失守,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川可有多余兵马,可调往成都府?"
"王三善到哪了!"
见得次辅刘鸿训率先打破了暖阁内的沉默,其余臣工们也是争先恐后的问道,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齐刷刷的放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及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身上。
虽然在场的尚有几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诸如陈策,秦良玉,戚金等人,但出于文官的"骄傲",那几名沉默不语的武将,被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不计。
尽管这几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京营"早已成为了大明的顶梁柱,立下了赫赫功勋。
约莫从"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逐渐形成了"文重武轻"的风气,纵然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不断提升武人地位,但众臣多年的习惯却不是这般好解决的。
好在秦良玉,戚金等人也早已习惯,丝毫没有将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胸口微微起伏,在一众朝臣当中,显得格外年轻的兵部尚书王在晋。
虽然这位王本兵才刚刚被天子从南京召回不久,但从其上台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以及之前出镇陕西"剿匪"的所作所为,秦良玉等将领便知晓,这位文官与昔年那些纸上谈兵的"赵括"大为不同,眼下倒是个试探深浅的机会。
"阁老.."沉默少许,兵部尚书王在晋将身子微微前倾,迎着左右十数道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说道:"西南之危,并不在于成都。"
哗!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顿时一阵哗然,不少朝臣都是面露惊诧之色,四川巡抚朱燮元一日连发三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率领其麾下狼兵连破遵义府和平越府,正沿着波涛汹涌的江水,一路逆流而上,不日便将抵达成都。
但面前的兵部尚书却是声称,西南之危,并不在成都?
"明初此言何意?"
很快,次辅刘鸿训便是替代暖阁中的十数位朝臣,问出了心中所想。
倘若西南之危不在成都,又将在何处?
见众人的目光已然全部放在自己的身上,兵部尚书王在晋索性起身,行至暖阁另一侧悬挂的大明疆域图面前:"诸位请看.."
见状,众位身着红袍的朝臣先是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不约而同的起身,朝着不远处的疆域图而去,想要瞧个真切。
一时间,暖阁中座椅挪动声,衣衫簌簌声,沉闷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除了这些位文官之外,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良玉,戚金等人也是在对视了一眼过后,默默起身。
他们也想听听,这位有些过于年轻的兵部尚书,究竟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