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皇城,午门左侧文渊阁。
所谓的文渊阁,不过一栋掉漆老旧,面积不大的小平房,在一众恢弘大气的皇城殿宇里,显得格外扎眼。
然而,这里是整个大凤的中枢决策机构,内阁值房所在地。
整个大凤一应大小军政大事的奏本,均先呈交到此处,由内阁进行票拟决策。
随后送往女帝御览,最后交由司礼监加盖玉玺,一套上传下达的决策流程就此完成。
因而,内阁等同于女帝的秘书机构,只有建议权,最终决策权掌握在皇帝手里。
奈何本朝女帝沉迷修仙炼丹,莫说多年不上朝,就是内阁呈上来的票拟,几乎从未驳回,一应照准,司礼监批红盖印。
无形间,内阁等同于决策终端,内阁首辅大学士的权柄之重,远超历代首辅。
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内阁四位成员齐聚阁老杨春芳的值房,房间内传来几人的谈话声。
值房里的空间不大,陈设不能说是简朴了,只能说是寒酸了。
一个北方随处可见常见的炕铺,一套半旧不新的桌椅板凳,上面搁着三杯热茶,对应着三名内阁大学士。
分别是文华殿大学士赵承玉,武英殿大学士李慕枝,东阁大学士张谦正。
炕头行侧卧之姿,一双浑浊眸子半睁半阖的,乃是年近七十,须发皆白的首辅大学士杨春芳。
杨春芳年事已高,每逢午时都会在自己的值房里静静地小憩片刻。
今日显然不能有要事相商,以至于三位内阁大学士冒着扰了阁老休息,也要午间拜见磋商。
只见杨春芳摆摆手,笑容慈和,颤悠悠道:
“哎,你们谈你们的,无需理会我老人家,我在旁听着便是。”
东阁大学士张谦正,忙起身一脸歉意地拱手还礼:
“此番实是迫于无奈,扰了师相的难得午休.....”
“我等此次冒昧唐突了,望阁老见谅.....”
闻言,其他两位内阁大学士纷纷起身,表示歉意。
张谦正乃是杨春芳的同乡,当年赴京参与会试时,恰逢杨春芳为主考官,因而拜入了对方门下。
称呼杨春芳为师相,理所当然,显得亲近。
“哎,敬卿,老妇方才说什么了,你们三人本就是为了军政大事,才来寻老妇,老妇固然老迈不堪,岂能因小小的午休,误了国家大事?”
杨春芳哑然苦笑,挥手打断了几人,叫他们议事开来。
几人这才话归正题,武英殿大学士李慕枝叹气道:
“如今真有点火烧眉毛了,北境蛮族请通互市的急奏,以及瓜州十日之前水师大败,倭寇血洗沿岸的奏本,这两件哪一件不是刻不容缓,昨儿个内阁票拟的奏章呈递到陛下,至今未有任何回复,我今早遣人询问了萧嚒嚒,萧嚒嚒言称陛下修道闭关,至于何时出关御览奏章,她也说不准.....”
文华殿大学士赵承玉接过话茬,摇头苦笑:
“陛下这修道闭关,按照惯例,怕不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出关,届时且不说北境的蛮族是何动向,南边瓜州的倭寇怕是要肆虐其他州府沿岸了,而今水师主力十不存一,主将战死,倭寇入我大凤境内,只要不深入陆地作战,单是劫掠沿岸,便是如入无人之境啊,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百姓们深受倭寇荼毒,若是迟迟不见朝廷率大军讨伐,怕是要迟则生变,届时就不是倭寇之祸那么简单了,烽烟四起,我等内阁几人难辞其咎.....”
李慕枝是豫南人,本就性子急,此时是越说越上火。
赵承玉瞥了眼闭眸不语的杨春芳,忙出来打个圆场笑道:
“哎,言重了,不至于此,阁老不是举荐点了湖州都司佥事参将赵月府么,此人熟悉水战,祖上三代均为我大凤水师能征善战之辈,若是有她坐镇,想必倭患不至于如火如荼吧!”
李慕枝却是冷哼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气不打一处来:
“水战靠的是战船和善战的水师官兵,如今水师战船损坏殆尽,倭寇更是抢了数十艘,赵月府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短时间造出几十艘战船,更何况户部还拖欠着京官的三个月的饷银,穷得快喝西北风了,哪来的钱给他造船?不造船跟倭寇打个屁,哎,这到底是恁啥嘞!!”
赵承玉深谙太极之道,抿了口茶,笑呵呵道:
“倭患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们自然不指望赵月府立刻解决此事,能稳住局面便可,至于造船的银子,户部那边可以暂时停拨一些非必要的开支,想必是足够造第一批战船了,如此你看中不中.....”
“不中!”
李慕枝重重一哼,继续抛出个炸弹:
“赵月府暂且不提,先前奏本上提到了瓜州巡抚王怡忠服毒自尽,说其私通倭寇,贪赃枉法,才导致水师惨败,可据我对王怡忠的了解,她绝不是此等卖国以牟私利之人,此事怎么讲?”
“这个嘛,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是你看错人了呢,此人恰恰是那等大奸人似忠之人呢。”
说着话,心思灵泛的赵承玉,敏锐地捕捉到了首辅杨春芳眼皮微微一动。
李慕枝却是没有多加察言观色,指着赵承玉的鼻子,眼圈泛红,愤然驳斥:
“不可能!我与那王怡忠相交莫逆二十载,她是何等人我会不清楚,她为官二十载,却连给老家修缮祖屋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平日里时常接济穷困上进学子,她夫君更是穷得二十年未曾回过娘家,当年任职知县之时,唯一的儿子染上瘟疫,她不愿动用县内所剩无几的公款,以致儿子早折.....”
“如此清正廉洁的官员,我大凤还能找出几个,她主政瓜州这几年来,政绩斐然,大力抗倭,水师数次主动与倭寇死战,去岁倭寇首领之一的山田十四郎,便是被她麾下的水师斩杀,倘若这等人都要通倭卖国,我大凤还有忠臣吗?”
李慕枝猛然捶桌,霍然起身。
她的话可谓是声震瓦砾,赵承玉不吱声了,悠然吸溜着茶水。
至于张谦正,从始至终保持微笑旁听,不发一言,眸底深处隐隐有光芒闪烁。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几位大学士自然深知眼下时局的危难。
内阁昨夜便票拟呈交,想着陛下那边秒过之后,司礼监加急盖印,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应该能稳住局势。
谁能料到,陛下竟然选在这个节点上闭关了,内阁众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额,应该是李慕枝急得跟个猴儿似的,其他人该喝茶的喝茶,围观的围观,睡觉的睡觉。
尴尬的气氛未持续多久,只见张谦正看向侧卧的杨春芳,笑容温婉道:
“师相,如今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不知师相可有良策,我等愿洗耳恭听。”
“是啊阁老,如今国家危难之际,正是需要阁老力挽狂澜啊.....”
赵承玉笑眯眯送上了彩虹屁。
李慕枝自然不甘人后,拱手高声道:
“请阁老为我等指点迷津!”
其实哪来的什么迷津,几个人的心里明镜儿似的,人家杨春芳就等着他们几个虾兵蟹将吵吵完,束手无策之后,请她这位内阁首辅出来收尾。
首辅嘛,总是要最后出来话事的,这也是杨阁老的惯用套路了。
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杨阁老确实牛逼,三朝元老的资历且不说,人家中进士的时候,其他几个阁老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玩泥巴的呢。
最重要的是,整个内阁能跟司礼监大嚒嚒萧若兰搭上话的,只有她了。
当初女帝能够挤掉长公主,顺利登基,亏了杨阁老冒着生命危险,跟快挂了的先帝提了一嘴,言说长公主仁厚有余,霸气不足,二殿下有勇有谋,乃是女帝不二之选。
先帝本就信任杨阁老,杨阁老经常带她到民间康康好看的美男,玩了不止一次。
这关系老铁了,她说的话先帝自然信了。
女帝一上位,她的大伴萧若兰自然便成了司礼监大嚒嚒,这份大礼可是分量不轻。
因而,萧若兰跟杨阁老走得很近。
而现在能够见到陛下的人,只有萧若兰,若是能说动她请陛下提前出关,一切都好办了。
这个说客,除了杨阁老,别无他人。
只见杨阁老好似睡着了一般,眼皮子耷拉着,对几人的殷切呼唤充耳不闻。
不一会儿,鼾声顿起。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老人家嘛,不留神睡着了情理之中。
唯有李慕枝李暴脾气,她是实在忍不住了,这都啥时候了,阁老你就不能稍稍忍耐克服一下??
“阁......”
她刚喊出声,便见杨春芳抬了抬臃肿的眼袋,微微睁眼迷糊着:
“怎么,你们还未商量完么,老妇不小心睡过头了,如今何时了?”
“师相,您方才睡下不久,我等还未商量稳妥,想请师相解惑,接下来该如何。”
张谦正笑了笑,不紧不慢解释道。
“哦,如此啊。”
杨春芳微微颔首,颤颤巍巍地欲起身,张谦正忙上前扶好。
只见杨春芳靠坐在炕沿,略作思索片刻,露出一脸苦笑,缓缓道:
“如今的局面,非陛下出面不可解决,还是我这个老骨头寻萧嚒嚒试试吧,若是能劳烦她求陛下出关,我们也无需在此劳神了。”
“如此甚好,内阁还是需您主持大局,师相受累,我等便在此静候师相的消息。”
张谦正看了眼另外两人,两人均躬身拜谢杨春芳。
“好,老妇这就启程寻萧嚒嚒。”
杨春芳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在仆人的服侍下穿好靴子,坐上外头准备的软轿前往内宫。
赶在大内皇城乘坐轿子,杨阁老也是第一人了,女帝特批,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而此时,楚昊正舒服地卧在床榻之上,享受着两位姨的按摩。
准确地说,是手上有劲儿的女帝阿姨为他全身做着泰式按摩,楚昊教她的,这手艺,舒服得楚昊直哼哼。
一旁的香姨则是手里端着食盒,用筷子夹着里头的美食喂他,一会儿是酥软不腻的香酥鸡,一会儿是酸甜可口的黑葡萄。
楚昊的目光则盯着手边的一幅大凤地图,“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