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青石板上,昨夜暴雨倾盆积聚而成的小水洼,早已悉数蒸发殆尽。
灼热的日头晒得人口干舌燥,不远处几株柳树上的蝉鸣声,叫得令人心烦意乱。
这般的鬼天气,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出来活受罪。
除了朱红色的午门外,几十名身着官袍的铁憨憨屈膝跪在地上,呈匍匐拜倒状。
细细观察官袍的话,便可以发现,这些人并非同属一个派系,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跪在午门前。
不少人被毒烈的日头烤得头晕目眩,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了起来。
时不时的,会有人闷哼一声,“扑通”倒地不起,午门的禁卫连忙将人抬出去。
面对减员,这群铁憨憨依旧死咬牙关,个个一脸坚韧不拔的倔驴样。
哪怕后颈上的皮肤被炙烤得火辣辣的疼,隐约嗅到了烤肉的香味。
喉咙干的快冒烟了,膝盖更是经历了剧痛,酸麻乃至彻底失去了知觉,她们依旧无所畏惧。
她们是大凤的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规谏皇帝,充任言官,责无旁贷。
其中跪在最前面的那道如青竹遒劲不折的消瘦倩影,是她们心中共同的信仰,监察御史叶秋墨。
只要偶像叶秋墨不倒,她们便在此地跪到天荒地老亦如何?
问题来了,叶秋墨区区一个正七品监察御史,却深受都察院,乃至竞争派系六科给事中的爱戴,不免令人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
镜头拉到叶秋墨这边,不由令人心神一震。
只见此人容貌俊丽,延颈秀项,丹唇皓齿,眉宇间自带勃然英气。
一双本是妩媚多情的丹凤眼,透发出犀利直视人心的冷芒。
哪怕是跪了一天一夜,冠玉般的俏脸被暴晒得泛红褪皮,干裂的嘴唇咬出了血,她的双眸依旧坚定不移。
宽大官袍下的纤细铁骨娇躯依旧咬定青山不放松,如一杆寒光凛凛的钢枪,死死地扎根在原地。
好家伙,这一看就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还是属于嚼不碎捶不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
不知来了多少波王公大臣曾苦口婆心规劝叶秋墨回去,大致意思就是我们的陛下已经修仙入魔,无药可救了,你还扒拉着她上朝开廷议做咩。
好比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个成天爆肝修仙炼丹的人,你劝个鬼鸭!
这帮人自然各怀鬼胎,不少人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叶秋墨跪死了算球,瞧瞧我们的女帝陛下作何反应。
反正叶秋墨这厮在满堂诸公眼里,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最可怕的她还是汪汪队的队长,不少人巴不得她触怒女帝被砍了。
叶秋墨始终一声不吭,艰难地咽了口即将干涸告罄的香津,一双干涩眼底发黑的丹凤眼灼灼如悬于当空的烈日,呼吸略显沉闷地盯着午门方向。
她在等.....
自昨日起,换岗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准确地说,是她要等待的希望。
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希望,也是整个大凤千千万万百姓们的希望。
曾几何时,她也曾默许女帝沉迷修道炼丹,不开朝会,坐视整个大凤的巨船被蛇虫鼠蚁噬咬。
那时,她想着只要自己多杀虫灭蚁,大凤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修修补补应该还能撑得下去。
直到她得知倭寇大败瓜州水师,烧杀劫掠如入无人之境,多少娇弱男儿惨遭倭奴掳掠,多少老弱妇孺惨遭屠刀.....
大凤水师溃不成军,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无不痛心疾首,痛斥倭寇人面兽心,大凤危矣。
时局艰难至此,身为天下黎民百姓的君母,陛下依旧盘坐深宫,冷酷冷血令她心寒!
国有如此女帝,亡之不远矣。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她带着她的支持者们,誓要以血荐轩辕!
酷热的日头蒸干了她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裹挟走了她一身的精气神,身上各处曾饱受廷杖未愈的伤势,无情摧毁着她的清醒理智。
此刻支撑她的,唯有脑海深处幼时那昏黄的油灯下,老母亲手为她在背上绣下泣血杜鹃的一幕幕.....
“我这一生不求荣华,不为富贵,只求国泰民安.....为何.....如此艰难.....”
叶秋墨明媚丹凤眼里的光芒在逐渐熄灭,身形出现了颤动,她终是到了极限!
恍惚间,叶秋墨仿佛看到了午门洞开,一道丽影由远及近,停留到了她的面前,一道天外之音传入了她的耳畔:
“陛下有旨!姑念及诸卿赤胆忠心,朕心甚慰,廷议刻不容缓,即刻命都察院,六科给事中速速赶赴朝会,由司礼监掌印大嚒嚒萧若兰主持,内阁六部九卿等官员......”
叶秋墨笑了,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等到了。
只是,她已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
内心深处的某个支撑轰然解体,“扑通”一声,叶秋墨软软地侧身歪倒在地,引起一众惊呼。
“叶大人叶大人,快来人啊,叶大人晕过去了.....”
“快叫太医,快快.....”
“啊鸭嚒嚒,这叶秋墨她晕厥过去了,怕是参与不了廷议了,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可是点名要她去的.....”
“将人送往太和殿,速传太医入殿诊治.....”
一干人等手忙脚乱了起来,萧若兰随即前往内阁,翰林院等地宣读了旨意,数年荒废的廷议重启,着实震撼到了满京城的大大小小官员。
一炷香后,太和殿内文武百官列队鱼贯而入,其中不少人激动地直搓手,她们已经太久没有面圣了,连女帝陛下长啥样子都忘了个干净。
无不想康康女帝她老人家的漂漂脸蛋,这几年是否因为食多了丹药,脸上长小点点,或是皮肤暗沉啥的,女人嘛。
见女帝陛下未驾到,群臣各自抱团结队,窃窃私语。
好家伙,热闹地跟过年似的,内阁四位大学士立于百官最前,文武官员泾渭分明。
若要按照各自抱团的小团体来论,其中更是可以大体分为三派。
一派以内阁首辅杨春芳为首,一派以大学士李慕枝为首。
另一派嘛,基本都是混吃等死,不受待见的勋贵团体,从站位上天然被挤到了朝堂的犄角旮旯处。
整个大殿闹哄哄的,都在议论陛下开廷议的用意目的。
司礼监大嚒嚒萧若兰立于御座之前,抬眸扫视了一圈,问底下负责传唤的宫女道:
“可全员悉数通知到否?”
宫女忙唯唯诺诺地躬身回道:
“回老祖宗的话,除了两位国舅做客皇后娘娘处,至今未到,其他人等均已通知无误.....”
想起那两个不务正业,令陛下都心烦不已的国舅,她也是无可奈何。
“罢了,随他们去吧。”
随即,萧若兰正色清喝一声:
“肃静,陛下有旨,今北境蛮族请开互市,东南瓜州倭患肆虐,此番特开廷议,请诸公共议,陛下凤体抱恙,廷议由司礼监监督主持,何时议出结果,何时退朝!”
话音刚落,百官顿时哗然!
这旨意里头的信息量太大,不少官员简直懵了。
陛下这是何意鸭?
不是说好要亲自开廷议的吗?
人都不来,开个鸟啊!
还有讨论不出个结果不让回家,这是几个意思啊!
简直就是赤果果地绑架文武百官,要是没个结果,难不成一辈子住这里??
众所周知,历朝历代的廷议,基本就是个走过场,所谓大小朝会,小事玩廷议。
指望上百号人你一嘴我一语地讨论出个结果,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再说了,这玩意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你们四位内阁大学士说了算,关我们p事。
于是乎,首当其冲的,四位内阁大学士便遭到了来自言官汪汪队们的劈头盖脸质问。
言官们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好战斗士,哪里惧怕内阁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杂毛。
以阁老杨春芳为首的几人,被冷嘲热讽骂的狗血淋头。
暴脾气的李慕枝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所谓撸起袖子不服就干,跟汪汪队们互喷起来。
汪汪队们固然牙尖嘴利,键盘敲得飞起,李慕枝身后的小弟们也不是吓大的,双方喷的是唾沫横飞,险些当场群殴起来。
萧若兰那个汗,好不容易制止了两派的撕逼,强行切入了下一个议题,如何解决东南瓜州倭患,这是当前最迫切的。
说到倭患,海禁不可避免地牵扯了进来,好嘛,你要是唠海禁,那我可就不困了。
主张开海禁和坚守海禁的两派,瞬间跳出来开撕了起来,场面再度失控。
关于海禁的话题,群臣们怕是说上十年,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若兰已经在后悔了,早知如此,便不与陛下汇报杨阁老的急奏了.....
.....
坤宁宫。
皇后娘娘白氏一裘素雅开叉冰丝长裙,姿态优雅地端坐上首。
玉手托着茶杯,檀口轻启,吹去翠绿的茶沫,小口微抿。
她生得固然极美,朱唇粉面,蛾眉曼睩,玉软花柔。
单论脸蛋的精致,丝毫不输贵妃娘娘以及香妃任意一人。
可真正让她坐稳后宫皇后宝座的,是身上与生俱来的娴静端庄,贵不可言的气质。
哪怕是急剧视觉冲击力的开叉冰丝长裙,浅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纤细美腿,。
后娘娘散发出的始终是如盈盈水波般的柔美,非某些搔首弄姿的小马叉虫能比的。
只是,在皇后娘娘的目光深处,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
在皇后娘娘的下首,坐着两名笑得贼兮兮的清秀青年,依稀能看出这两人的眉宇间,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
正是皇后娘娘的两个亲弟弟,当今国舅,建昌公白如兰和临安侯白如菊。
只见建昌公白如兰美滋滋吸溜了一口茶水,将最后的茶沫子都喝了个干净。
这才舔舔嘴唇,不舍地搁下茶盏,笑道:
“阿姐,方才陛下重开廷议,传唤我兄弟,我俩不去无事吧。”
闻言,弟弟临安侯白如菊也放下茶盏,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姐,我们毕竟是男人,她们一帮子女人开廷议,我们去了总是不太好的,传出去了影响我们的清白名声不是.....”
皇后娘娘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轻声道:
“无妨,你们本就是陛下恩赏厚赐才得的爵位,原本你们身为男儿,是不能袭爵的,这已是开了先例,廷议自古未听说有男儿参与,不去也无妨,回头本宫自会与陛下言明.....”
“嘿嘿,还是阿姐疼我们兄弟俩。”
建昌公白如兰不动声色地抢过弟弟的茶杯,瞥了眼里头只剩茶底子了,不由叹气道:
“不过阿姐啊,虽说当初陛下是为了补偿我白家,阿姐你入了宫做了皇后,便不能袭我白家的祖传公爵,可你这皇后当得未免有些寒酸了,茶水里都不舍得多放些茶叶.....”
说着,他将桌上最后一颗橘子塞进了嘴里,跟牛嚼牡丹似的大口吭哧着。
弟弟临安侯白如菊不忿地瞪了眼抢自己茶水的哥哥,习惯地小声帮腔道:
“对啊阿姐,兄弟们每回来你这边,点心一次比一次少,茶水里的茶叶都减少到十片了,连点茶叶味道都品不出来了.....”
皇后娘娘无语了,心道自己怎么摊上两个吃货兄弟,她生性淡薄,轻声道:
“觉得少,今后便不要来了,本宫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闻言,建昌公白如兰顿时急了,眼圈泛红:
“阿姐这是说的甚话,你忘了母亲临终前好生嘱咐你要照顾我俩么.....”
“阿姐,你不要两个亲亲的兄弟了么.....”
临安侯白如菊紧随其上。
皇后娘娘白了两个活宝一眼,只得道:
“好了,本宫说笑的,你们是本宫的亲弟弟,自然不会薄待了你们。”
两兄弟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随即,建昌公白如兰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阿姐,弟弟听说贵妃娘娘近些日子备受恩宠,陛下几乎夜夜都要在贵妃娘娘处下榻.....”
顿了顿,他悄咪咪道:
“阿姐,陛下是否许久未曾来坤宁宫了?”
他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瞬间将皇后娘娘的淡然破防了。
“胡说!后宫之事,莫要妄加揣测!”
皇后娘娘俏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
“哎,阿姐莫怪,弟弟不就是担心贵妃娘娘过于受宠,陛下反倒冷落了阿姐,毕竟阿姐才是后宫皇后娘娘呢.....”
建昌公白如兰一副楚楚可怜状。
“你管好你自己,本宫的事莫要多嘴多舌。”
“不是阿姐,弟弟就是担心,若是陛下过于宠爱贵妃娘娘,你说,会不会立贵妃娘娘为皇后呢.....”
这话一出,皇后娘娘的如玉俏脸顿时更白了,美眸有些直直地发愣。
见状,建昌公白如兰晓得有戏,便给了弟弟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弟弟忙接力似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小声bb:
“阿姐,我觉得兄长的话有几分道理,你想啊,咱们的陛下喜好本就奇特,阿姐平日里严肃不苟言笑,莫说陛下了,我们两个亲弟弟都有些怕阿姐,时间久了,陛下怕不是会疏远阿姐,若是阿姐的皇后之位让与旁人,我兄弟的爵位怕是也要被收回了.....”
“没错阿姐,再这样下去,陛下很有可能被狐狸精的贵妃娘娘勾走,再不行动的话,咱老白家的祖宗荣耀都要被褫夺了呜呜呜,届时我们兄弟死了都无颜面见母父了.....”
“阿姐,不能再犹豫了,犹豫便会败北,弟弟们晓得你不喜欢磨豆腐,可为了咱白家的祖宗基业,你不能坐以待毙鸭,那贵妃娘娘狼子野心,睚眦必报,想惦记阿姐皇后的位子许久了,若是被她抢走了,阿姐怕不是比那打入冷宫的香妃还要凄惨.....”
兄弟俩这一番的加特林,说得本就没什么心机的冷淡皇后娘娘,心里的焦虑直接爆炸了。
陛下的强势,霸道,专爱,她再清楚不过。
扪心自问,一个从来不会主动形同木偶的伴侣,谁人会喜欢。
国朝不是没有废除皇后的先例,倘若她被废了,她身后的家族也会轰然倒塌。
哪怕她再天生性情凉薄,也知无颜再见死去的母父。
可让她主动,不就是......
皇后娘娘的俏脸顿时飞上两朵艳丽至极的红霞,她嗫嚅着唇犹豫道:
“你们不懂,不是本宫不想,而是陛下她.....”
“啊鸭,姐姐莫慌,弟弟告诉你如何做嘿嘿,只要你按照弟弟教的,保准你今晚虏获陛下的芳心.....”
皇后娘娘:“.....”
.....
时间呐,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于是乎,为确保后院不会失火打起来,楚昊花了挤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为香姨和女帝阿姨制定了“小天天后院小娇妻日常操作手册”。
包括确定了女帝阿姨为正式大娘子的地位,没办法,女帝阿姨虽然来的比香姨晚,可人家辈分高鸭。
香姨屈居侧室,至于小郑阿姨嘛,自然是三当家了,回头还得跟小郑阿姨通知到位。
说白了,今后私下时候,香姨跟小郑阿姨都要称女帝为大娘子,大娘子身为一家之主,楚昊不在的时候,便是她当家。
大娘子使唤两个小娘子做咩,两个小娘子必须无条件执行,敢驳嘴的家法伺候。
对于这个安排,女帝阿姨自然是五星好评,目光戏谑地盯着香姨,似乎在说,小样儿看朕趁小天天不在的时候,如何收拾你。
香姨吓得瑟瑟发抖,奈何反抗无效。
完事儿后,三人玩了一下午的斗地主,直到殿外黑布隆冬的。
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女帝阿姨竟然趁楚昊出恭的岔子,行驶起了自己大娘子的权柄,命令香妃.....
香姨虽然勉强接受了眼下这个混乱的新设定,奈何她本心里对女帝还是残留着很强的恐惧。
结果楚昊回来,便看到了女帝在“打”香姨.....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楚昊大吼了一声,也加入了两人的战局,等到三人同时使出了七伤拳结束战斗,三人都困尿了睡了过去。
只是,楚昊睡在床榻上,女帝跟香姨被他一脚踹到了地板上,躺在冰凉的地上,因为热传导的远离,瑟瑟抖到了一块。
屋里黑不溜秋的,楚昊睡得很不踏实,喉咙咸的吃多了上火。
迷迷糊糊睁开眼,眼晕晕地看到一个白得好似羊脂美玉的东西,颤颤巍巍探了过来。
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幽幽的香气,这就很棒鸭。
不由下意识使劲儿一拽,死寂的寝殿里,顿时传来了一声惊呼:
“陛.....”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