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和尚微微一颔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燕沁望着他行走艰难的背影,心下微动,“敢问小师傅法号?”
“贫僧法号明尘。”年轻的僧人不曾回头,像是与这尘世斩断了所有的关联,只有另一头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牵引着继续向前走。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燕沁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陌上川慕云还有刀烨刚到清华山的时候,她和许志带着三个小孩去鹤唳镇,路上便遇到个跛脚的和尚,顺便捎了他一段路。
那和尚说自己在寻一个人,那人名叫梵泠,是一棵化了形的古木。
他孤身一人从大陆的极东之地跛着脚一路走到了极西,竟是走了整整两百年……
他说他要去十方灵岛,却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凭着自己的跛脚走了有多远。
燕沁有些恍然,心想,便是梵泠又投胎转生成了一棵树,两百多年的时间也该足够化形了,只是不知梵泠是否还记得这个和尚。
应当是记得的。
“你在想什么呢?”胥菀清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捏了捏她的脸,“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似的。”
燕沁讪讪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和尚好生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胥菀清轻笑了一声:“有些人是不会被仇恨所束缚的,这样也很好。”
“那你为何要去替那群和尚报仇?你与他们素不相识,和那狄逸弑也无冤无仇。”燕沁始终是理解不了热血青年的踌躇满志。
“若是大家都这般想,只会任凭那魔头作恶,届时无人能敌他,岂不是自取灭亡?”胥菀清垂眸道:“小尾巴,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燕沁:“……”
我长了这么大,还是没明白啊姐姐。
燕沁不知道这场景转换是何种规律,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就看见胥菀清青衣飘然,长剑指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眉目冷肃。
坦白来讲,狄逸弑剑眉星目,舒朗干净,若是放在她生活的前世,绝对碾压那些明星。
燕沁欣赏了一会大魔头的盛世美颜,余光忽然瞥见他身后的一个随从。
那随从穿着一身简易的铠甲,半张脸都隐藏在面罩之中,唯独露出一双浅淡冷漠的眸子,安静地看着这边。
这眼神有点熟悉,燕沁正凝神思考,冷不防撞上了他的目光,那股熟悉感瞬间让她弯了弯眼睛。
那人见她弯着眼睛冲自己笑,愣了一瞬,旋即便认出了她,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而胥菀清已经声讨完狄逸弑,两个人升至半空动起手来,漫天花瓣旋转飞舞,簌簌而落的花瓣有些落在她身上,那浓郁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仰起头,心道果真是话本子里的男女主人公啊,连打架都这么浪漫梦幻。
有魔修注意到燕沁这颗狗尾巴草,凶神恶煞地冲着她走过来,然而才走了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
燕沁被人抱起来的时候吓得抓住了他的衣领。
“师父小心点。”陌上川隔着面罩,声音听上去低沉有力。
燕沁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感觉被小徒弟抱起来有失威严,然而形势比人强,她还是很识时务地窝在他怀里看神仙打架。
“喂,你要这个小妖怪做什么?不如将她给我!”那被抢先的魔修还是不甘心,走上前来不客气道。
陌上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的。”
“妈的。”那魔修啐了一口,亮出了手里的狼牙棒,“老子今天还非要不可了!”
陌上川面色一沉,单手抱着燕沁,另一只手手腕一翻,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冷光四溢。
那魔修大喝一声,那狼牙棒裹挟着劲风兜头劈来,陌上川没有硬接,而是急急地退后两步,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树木甚至被那劲风殃及拦腰折断,扬起飞扬的尘土。
不等那魔修反应过来,陌上川手中的长剑便带着千钧之势迎面刺来,在靠近他的瞬间幻化出无数把利剑,倏然散开后又聚拢,四面八方冲着那魔修刺去。
燕沁有些牙疼地看着那个被扎成刺猬的的魔修,默默地移开了眼睛。
周围的景象因为这个变故而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师父!”陌上川忽然喊了她一声。
燕沁发现自己随着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开始消失,赶忙道:“没事”
等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燕沁看到的是一群青衣人正在围着胥菀清七嘴八舌地说话。
她断断续续听到什么“计策”“顺势为之”“非道义”之类的词语。
胥菀清坐在中间,眉目依旧清冷,只是有些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到最后,她才站起来道:“我当初只是答应你们会尽力一试,并没有说要去欺骗别人的感情。”
“那狄逸弑是罕见的单系冰灵根,他的内丹刚好可以解你师父体内的冰寒之毒,不过是让你虚与委蛇一下,何必做出这般模样,倒像是我们这群长辈在逼你似的!”
胥菀清冷淡道:“我没有这样说。”
“你若是能让他心甘情愿献出内丹再好不过。”
……
燕沁饶有趣味地蹲下来听着,原来凄美的爱情故事是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不过这群花林宗的长老们可真不要脸。
接下来便是仿佛按照剧本演绎的故事,狄逸弑可着劲地撩胥菀清,而胥菀清不拒绝不回应,只是吊着他的胃口,让狄逸弑深陷其中。
燕沁看得一脸复杂。
然而胥菀清迟迟没有动手,那群长老又跳出来轮番给她洗脑,逼着她去取狄逸弑的内丹。
胥菀清此人清高正气,断然不会做这种以情义要挟的事情,然而身后花林宗和长老的压力又时时提醒着她要做不齿之事。
燕沁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以上帝视角看着胥菀清的挣扎和抉择,终于等到了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胥菀清提出要和狄逸弑做个了断,不想再这般暧昧不清下去。
狄逸弑也许是早就看出了什么,笑着对她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
胥菀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我要你这条命呢?”
“你若想要,给你便是。”狄逸弑的目光温柔缱绻,仿佛自己那条命都抵不过她一个笑容。
胥菀清拿出剑,指着他道:“同我打一场吧。”
胥菀清的实力要比她平日表现出来的高得多,燕沁终于明白了为何她敢一人从芳汀洲到暮霭洲历练,甚至敢孤身一人闯进狄逸弑的大本营。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狄逸弑似乎也十分惊讶,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正视起来。
胥菀清招招皆是杀招,毫不留情面,而狄逸弑却处处掣肘,不忍伤了她,最后被她一剑打碎了内丹。
狄逸弑跪在地上,皱眉捂着自己的伤口,道:“你把我内丹打碎了,如何同你宗门交代?”
胥菀清眼底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神情冷漠道:“我自有光明正大的手段,今日杀你,只为你平日作恶多端,甚至将灵林宗满门全灭,沾染鲜血罪恶无数,今日之果虽是你咎由自取,但我终归是骗了你,留你一线生机,是死是活听凭天意罢。”
她说完,提着染血的剑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未回过头再看狄逸弑一眼。
跪在原地的狄逸弑低低地笑出了声,忽然抬高声音喊道:“胥菀清,你既已动心,何必又自欺欺人!”
胥菀清的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向前走,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周围的景色一片模糊,只剩下漫天凋零而落的花瓣,纷纷扬扬,似乎是在为这场虚假而凄惨的爱情送葬。
燕沁感慨地摇摇头,心道修真界谈个恋爱都要腥风血雨,太难了。
四处原本模糊的景象又波动了一阵,等稳下来的时候,燕沁便看见从某个模糊的点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姿颀长,清雅俊美,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君子,但那气质却是冷淡的斯文,漠然而疏离,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不与尘世相融的孤傲。
燕沁觉得这人眼熟极了。
然而气质却与她脑海中的人截然相反。
印象中的少年也是这般容貌清俊,只是尚未长开带着点稚气,但是大多数时候少年都是可亲的,乖巧懂事,声音温柔地喊她师父,偶尔会撒个娇闹个小脾气,会因为修炼不长进而苦恼郁闷……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在浊世中生活着。
可燕沁看见这人的第一眼,便清晰地感觉到了距离感。
这个人像是从雪山顶上走下来的,不沾世俗,不染污浊。
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时空的错乱而有那么一瞬间侥幸相遇,然后互相看不顺眼。
燕沁蹙了蹙眉,心道陌上川要是长大了变成这幅模样自己可能会跪下来喊他师父,啧啧,这碾压众生的气势真是令吾等蝼蚁胆寒……
“师父。”男子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清冷的嗓音像是冰泉凝化而成的雪,自带凉意。
燕沁眉心一跳。
我收回刚刚要跪下来喊师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