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地板上,她背着光整个身体都被烘烤着发出淡淡光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的这么意义不明,不过听了她的话我就捧起披风递了过去,韩吉反而见状笑容停在脸上,显出一丝滑稽。
“你这什么意思?”
“你不说我都忘了,昨天天气不错,这披风洗好后晾了一晚上就干了。还请分队长你回兵团的时候记得帮我问问是谁的,我也好到时候表达一下谢意。”说着我又往前伸了伸示意她赶快接过去。
她面上又纠结了几分,“你……恩,原来你不知道这是谁的披风啊?”闻言我摇摇头,回程途中半睡半醒的,哪有空观察谁穿没穿披风啊,“这么说分队长你知道这是谁的?”
韩吉环胸把手藏了起来,像是准备落座看好戏似的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大概是知道啦~”说着眼神飘到病房外一角,“虽然我可以帮你还,不过要是他本人已经来了的话就不需要我出马了。”
未等我反应,她就率先对着门口挥手,“噢!终于来了啊~”
此时距离返回墙内,已经过去了一天零六个小时。
这停在半空的动作莫名有些尴尬,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来者身上时,我把手收了回来。
房内还躺着的其他三个人下意识挣扎着爬起来准备行礼,稳步走进来的利威尔小幅度地摆摆手,“别讲究那些虚礼了,都给我老老实实躺着,不然扯了伤口算谁的。”当然他没有马上走过来,而是依次挨个审视一圈情况后才把脚步停驻在我床前。
接着他抬腿用膝盖怼了一下韩吉,“喂,韩吉,你坐床边上去。”韩吉无奈连声答应着把身子挪到了我床边,我也收腿给她空出了足够宽敞的位置。利威尔靠着椅子坐下,只是眉峰一直没松开过,使得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时刻绷紧的严肃。韩吉摸着下巴将胳膊靠在床尾栏杆处,“你这是刚慰问完家属就过来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最后那个士兵的家在这附近,结束了就过来看看。”韩吉嘴角挑起弧度笑了笑,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身下床单。除去走廊外的交谈声,整个病房内都进入到了一个安静状态。利威尔目光扫到我腿上摊着的披风,然后向上停在袖管下微微露出的淤青,经过一晚手臂上的挤压伤已经开始泛紫。
于是他原本就不松快的眉宇又拧紧了一分。
看他那脸,就已经很想动手给他展平,不然这年纪轻轻就得有皱纹了。
“艾丽娅。”突然他喊了我一声,我下意识挺直腰板答到,牵扯到肋骨的舒展又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他交叠起双腿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你这见了我都已经不记得打个招呼了吗?”
刚才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过不用打招呼了。
不过瞧他面色跟平常无异,我想佩特拉应该是采取了行动。
不愧是你,佩特拉。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手下布料圈了起来,原本折叠整齐的披风出现了褶皱。我看着他真诚道:“午安,利威尔兵长。”
喉间微动,借由鼻翼吞吐出气息,他嗤笑一声,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我觉得我没紧张。”
“是吗,那最好了。免得一会问你事情的时候还要担心你的状态。”
怎么回事?佩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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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有事要谈,大家再次默契上线。
韩吉若无其事地点了点披风向我挤眉弄眼,之后就打着还有事的幌子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虽然我没明白她挤眉弄眼的具体含义。
同病房的其他三人也是很有默契,腿脚还能动的就说去找医生换药,留下一个腿不能动的跟其他人对视一眼默默拉上被子说我睡着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大哥们,大可不必,这又不是情侣间说悄悄话,不必在这种无所谓的细节上体现各位的贴心。
战友情有时候真是比纸还薄,比神经末梢还敏感。
“已经出去两回了,医生都要嫌烦了。”
我翻了个白眼,然后正襟危坐把搁在腿上的披风递出去,“兵长,您的披风。我已经拜托别人帮忙洗干净了。按理来讲呢,应该由我自己动手比较好,不过身体条件不允许,希望你不要介意。还有就是谢谢你愿意贡献披风出来,某种意义上帮大忙了。”让我睡了个好觉。
“啊,是吗。”利威尔倾身接过披风,骨节分明的手放置在自由之翼的标志之上,在深色的衬托下更显出他本人的冷白色调,“说起来也是因为你当时死拽着不肯撒手……”看我一脸震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跟昏迷的人计较这些倒是没必要。”
“算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说说这次壁外调查的情况吧,你既然都有心安排佩特拉过来替你说几句好话,不如由你自己亲自开口会更有效果,对吗,艾丽娅。”
被看穿了,被看得透透的了,犹如裸奔。
我哈哈两声以示回应,“红茶还挺好喝的吧,那可是我的珍藏款。”既然被看透了,我反而轻松了不少,直截了当的询问总比拐弯抹角的搪塞来的痛快。
“恩,还不赖。我让佩特拉直接把茶罐留下了。相信你不会介意的吧,毕竟讨好人的工作还是应该做彻底些的好。”
听完我嘴角抽了抽,“您说的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想留着整奶茶的心彻底被击碎了。
还是进入话题吧。
“所以,你是质疑我当时实行的作战行动?”
他不置可否,那双深藏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眨了眨,似乎在等我继续开口,脑内灵光一闪,到嘴边的话被加工了一些,“关于你的存疑,我认同。的确,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承认直接冲上去替换位置并不是最佳办法……”
“原来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的脑子里只有那种无畏的奉献呢。”他语气听起来平稳有序,藏匿在字眼间的反讽却也明目张胆,“既然,还有别的替换计划,就不要想感动自我似的舍命向前冲……艾丽娅啊,你是不是打算永远这样把我平时说的话直接当屁放出来?你不是每次都可以有化险为夷的幸运机会的。”
利威尔哪都好,就是嘴上功夫有时候也挺噎人的。对外听着爽快,对内就复杂得多了。
“但却是最有效的。”我说,“结合当时其他人所在的位置分布距离,这其实是最直接且有效的办法。而且原本我是认为可以自行脱离巨人的动作掌控的,只是在最后出现了些偏差。”我摊手无辜的看向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我的肋骨已经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最后演变成了被动救援,但所幸大家都还活着,不是吗?”
还没完,还差一点。
见他还想开口,我硬着头皮打断了他,“作为军人,我自然会下意识优先选择士兵生存率最高的作战计划,我认为自己在此次行动中履行了这一准则。”他顿住,审视我的目光已经染上了些许不满,只因昳丽眉眼显得更具硬派的蛊惑感,然后他似乎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
他说,“你倒是跟我讲讲你这军人做派的以命换命生存几率高在哪里。没有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我可以当你刚才讲的全都是在放屁。”
为舒缓胸口的疼痛,借着空隙我叹了口气,继而重新开口。
“因为有你啊。”
我就是怀抱着这样不纯粹的情感,任由信任与依赖交缠在一起成为了清理前路荆棘的一股力量,在那危急时刻我无法继续想得更多,只是诚实遵循着心的指向,在最后那一刻将生的钥匙递给了他,不,我承认,是非常自私地抛给了他,但结果很好地证明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利威尔微微握拳,幽邃瞳孔下掩盖住湍急波流,他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表情管理如何,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掩饰。
承认自己的软弱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五指在虚妄的空气中缓缓展开,我说道:“让你生气并非我的本意。更何况当时的情况……的确计划赶不上变化,装备损坏的速度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胸口的疼痛让我有些气息不稳,”但我不傻,我也想活下去。所以,在实行这个行动前我就擅自加上了一层保险。”我看向他,声音又放轻了些,“在这个你认为糟糕的作战行动里我安插了一个最佳变数,但凡没有你,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了加重认同感,我又重复一次,“换做其他人,这层保险我都不会轻易加上。不过我的确应该为自己的食言再次道歉,毕竟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没有好好履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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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谈话由于她的力竭而终止,本就微渺的怒气化成了不清不楚的抹痕按在了心口处。
守着她重新休息下后,利威尔才起身离开病房,在疗养院门口他将干净的披风展开重新穿回自己的身上。
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讲话,借助这种听起来暧昧无比的措辞来讲所谓的作战构想。但她满眼里都写着人性间最不易得的信赖,而这种托付造就了这样的结果。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被触动。
这种陌生且不可控的走向让他察觉到一丝危险,但犹如罂粟绽放般的诱惑在丝丝缕缕引导着他向前迈进的步伐。他相信自己足够清醒,并不甘于屈服在此时此刻的微妙动摇,他昂首挺胸强硬地迎着光芒接下了这份指引。
在无人所视之处,他眉峰轻缓舒展,嘴角也随之牵开,也罢,时间还长,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