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去做饭时柯淮行随口问了柯渡一句:“在外面这几天吃的都是什么?”
“属下吃……”柯渡犹豫了一下,“山上摘的果子。”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是让柯淮行在心里叹了口气。
柯淮行是知道山上那些果子有多么酸涩而难以入口的。柯渡悄悄跟在周围,自然只有那些果子能吃,那倘若今日他没有被发现,莫非就打算一直吃着那些酸涩的果子,就这么跟着他?
柯淮行看得出,柯渡不仅会武,且这武术还很精湛。若是下山,他总能寻到些工来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甚至也许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可他却非选择这样在暗处悄悄守着他,这样努力地留下来。
分明什么好处也没有。真是个傻子。
柯淮行边盘算着晚上吃些什么让他的小侍卫补一补,一边又说:“你如今这自称改得倒快。”
柯渡愣了一下,“属下……”他极自然地脱口而出便是这两个字,随即自己也发现了微妙之处,就顿住了。
大抵他潜意识里知道侍卫一类的人该如何自称,这也不足为奇。可他改变称呼如此自然,一点都不觉生硬,这便有些奇怪了。他甚至隐隐想起,之前对着先生自称“我”的那段日子,他倒是频频觉得别扭,好似这声属下才是他惯说的一般。
他不大明白柯淮行提出疑问的用意,一时又有些不安起来,悄悄抬眼去看柯淮行的神色。
柯淮行一看他神情有变,就知道他又开始纠结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解释道:“问一声罢了,没什么,挺好的。”不等柯渡继续瞎想,他站起身看了眼天色:“今碗熬小米粥,给你暖暖胃,在外头这些天吃的都是些什么。你不用出来,在这坐着就行,倦了就眯会,好容易给你养了一个多月养好了些,风餐露宿几天又瘦成什么样了,下回别这么瞎折腾……歇几天再由你来帮我做饭,不是嫌你,好好待着……“
柯淮行边一股脑说着边向门外走,没留给柯渡反应的机会,径自推门出去了。
柯渡呆呆地遵照先生的嘱咐坐在那木椅上。
他甚少听见先生说这样一长串的话语,先生虽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人,但平日里说话都尽量简洁,如今对他却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的话……给他暖胃?他慢慢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袖子,笑了起来。
哪里还需要什么暖胃的小米粥。
光是先生的这么一段话……
就已经让他暖得,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像是沐浴着午后的阳光一般酥麻温热起来了。
柯淮行端着两个碗从外面进来,就看见柯渡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眼巴巴望着门口的模样。
让他坐着,真就一丝不苟地“坐着”,倒像学堂里那求知若渴的学童般乖巧。
柯淮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往桌边走,他走到哪,柯渡的眼神就跟到哪。直到柯淮行把碗往桌上一放,自己也跟着坐下来,示意他:“吃饭。”
柯渡眨了眨眼。
先生这话的意思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像从前那一个月里那样,先生是让他与自己一起吃,先生似乎并没有把他赶下桌的打算。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属下如今是先生的侍卫。”
柯淮行拿着勺子在搅碗里的粥,试图让冒着热气的粥稍微凉一些:“嗯,是。”
就没了下文。柯渡愣了一下,不知道先生到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一时摸不清先生的用意,深吸了几口气,下定决心般慢慢继续:“侍卫,是不是不该与先生一同……用饭。”
那声音到末尾几个字时已是小得近乎听不见,因为柯渡突然后悔了,他想他不该提出这一点的。装聋作哑地把这顿饭安生吃完不好吗?或许先生是不知道这些规矩,经他这么一提醒明白过来,就要把他赶下桌了。
他要失去和先生一起用餐的机会了。他抿了抿唇,但说出口的话到底已不能收回。
柯淮行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拿着勺子的动作顿了一瞬,没有说话。
……该怎么解释,侍卫这个名头,本就是为了让柯渡名正言顺地留下来而随口一提,是为了过他自己心里那关罢了。
这当然不能让阿渡知道。于是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大户人家的侍卫才是这样的,但是我只是个大夫,没那么多讲究,你好好吃就是了。”
柯渡眼睛倏地亮起来。
柯淮行觉得有点心虚,他轻轻叩了叩桌子:“快吃饭,吃好了早些睡。”顿了顿,突然一笑,“明天一早,带你去山上的村子里看一看。”
柯渡一下子抬头:“先生?!”
很轻易就能看出他此时快要溢出的欢喜。
柯淮行望着他这鲜活的模样失神了一刹,然后收回视线,继续不紧不慢地舀碗里的粥:“所以早些睡,不然明日起晚了,可就不带你了。”
“是,先生。”柯渡立刻应声,低头吃他碗里的粥。
“……倒也不是让你这么急,别被烫着,啧……你给我慢点吃。”柯淮行忍不住开口。
柯渡一如既往很听他的话,按捺着心里的喜悦,又把动作放慢。柯淮行瞟了眼他听话的样子,低头继续舀自己的粥,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让人吃快些的也是他,让人吃慢些的也是他,像他这样一时一个样的主子,大抵很难伺候。
那又如何呢?
反正他的阿渡,什么都听他的,柯淮行愉悦地想。
次日清晨柯淮行醒得格外早。
天光刚蒙蒙亮,屋里尚且有些阴暗。柯淮行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醒得这样早,从前都是日上三竿后他才会睁开眼的。不过既已醒了,他也就干脆爬起身,着衣洗漱,把一切收拾完毕后准备出去做早饭。
才推开门,就看到旁边柯渡的房间门也微微开了一条隙,而穿戴整齐的柯渡正站在那缝隙的后面,往外望着。
二人骤然对上视线,柯渡显然受了惊,竟“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柯淮行:“?”
他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看起来很吓人吗?
实在是第一次见柯渡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很是新奇。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问问柯渡怎么了,就见门又一下子被打开,门后的青年踌躇着慢慢走出来,一副大祸临头的惶恐模样,小声道:“先生,早。”
“早。”柯淮行应着,“怎么了,一见到我就关门?”
柯渡低着头,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您之前说,要属下多睡一会。”
柯淮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大抵柯渡是早就醒了,实在待不住,就在门口悄悄等他醒,结果他出来时柯渡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又违抗了先生的命令,然后就又胡思乱想地把自己吓着了。
然而所谓“多睡一会”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吩咐了,柯淮行都一时想不起,他倒是一直记得清楚。思及此,柯淮行笑了笑:“不睡就不睡了,有什么要紧。很想去村子里?昨儿就看你高兴了。”
只是随口一问,柯渡却犹豫了一下,才闷声答道:“是,想和先生去村子里。……属下逾矩。”
慌里慌张地补上了后面半句。
很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不知怎的,柯淮行呼吸就滞了一下,总觉得从这话里领略出了特别的意味。
是想和先生去村子里。
阳光穿透云层丝丝缕缕地洒落下来,柯淮行不明白自己心里头怎么就突然有些乱。他偏了下头,再转回来时就伸手拧了拧眼前人的耳垂:“真会说话。行了,陪我做早饭,吃过早饭就带你去。”
耳垂上的温热触感沿着先生指尖那一点缓缓蔓延开来,柯渡把头垂得更低,莫名窘迫的同时还不忘从先生的话中捕捉关键字:“属下可以帮先生做早饭的。”
“你现在是个侍卫,侍卫可不是干煮饭的活儿的,知道吗。”柯淮行想了半晌想出了这么个由头,便理直气壮地回绝了青年,“好好在旁边待着就是,你得护着我,以防有什么突发危险。”
柯渡眨了眨眼,他一时想不到在这僻静的山上会发生什么危险——莫非会有狼闯来这里?是了,先生说过山上是有狼的。他于是很认真地回答:“是,先生。”
柯淮行满意地领着人往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