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一个清晨之后,这一天无论做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很对劲。
如往日那样一个看书一个立侍?才表过一通心意就这样把人撂在一边未免是太无情;到村子里去走走?也不好,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私心,柯淮行此时并不愿意身边出现别的人;或是去山上?——这更傻了,大冷的天无缘无故跑上山去做什么!
柯淮行一面喝粥一面想可做的事,直想得心力枯竭,想要叹气又怕柯渡听见多想,只生生忍住了。
房间里很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细小声响。柯淮行迟疑地没话找话:“好吃吗?今儿往粥里头添了点鸡丝。早起用鸡汤熬的。”
话音落下他觉得这话语的顺序似乎有点颠倒,忍不住有点好笑,于是抬头去看柯渡,就见柯渡已经吃完了粥,对着个空碗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听到他的话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
柯淮行心里微妙的尴尬突然就被一扫而光。
有什么可慌的?总归眼前这一位可比他慌得多了。这么一比较,柯淮行总算觉得自己没有失了气度,于是轻松起来,打趣道:“我这粥里头可是有毒?怎么把你毒成个小哑巴。”
柯渡这时没急着慌张解释,只是呆呆地摇一摇头又点头:“没毒……很好吃。”
柯淮行怀疑:“你吃得出来不一样吗?呆呆的。”
柯渡心不在焉地顿了一下才回答:“吃得出的。”接着他突然回了神,说道:“您做的很好吃……但太劳烦您了,以后让属下来好不好?”他抿唇,“属下会尽力做得这样好。”
他说“以后”二字,语调就突然显得急促,柯淮行怔了一下说:“……嗯,好啊。我本来也不爱弄这些,闲得无事瞎倒腾罢了。”
然后柯渡就没再说话。柯淮行将剩下的粥吃了,见柯渡一直垂着头发呆,不由道:“你怎么啦?”
他心里忽然发紧,想到柯渡会不会是为自己说出的那些话后悔了。他紧张地等了半晌,柯渡轻轻开口:“您早上说的,是真的吗?”
柯淮行仿佛喉头被塞进一团浸醋的棉花,又酸又软又沉重。
他望着柯渡苍白的颈线,说:“是真的呀。”
“我平时喜欢逗你,编点什么东西吓吓你,但这一回你得信我,这回真得不能再真啦。”
所以不要再惴惴不安,不要再疑虑害怕,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是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本钱。
他的万语千言藏在温和的解释里说不出口,但柯渡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轻轻冲他笑了一下。
他说:“谢谢您。”
很好看的一个笑。
柯淮行想,自己早上的那么多纠结和忧虑似乎也变得多余了——
毕竟这本就是如往常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而已,他们两厢情愿又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
于是这一天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到夜晚柯渡在灶台前做饭时,柯淮行如往常一样在一边帮点小忙打下手。柯渡早已习惯了,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惶恐地将他往外推,柴火燃烧的刺刺声响里,他们平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柯淮行抬头看着刚拿起碗准备盛饭的柯渡,看见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心里突然痒痒的。冬夜风冷,他怀念床上叠得整齐的棉被,但随即又想到此刻的床铺应当也是冰冷的。突然他说:“今天真冷。”
“先生?您不如先回屋吧。”柯渡担忧地皱眉。
柯淮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你今晚要不要同我一道睡?”
柯渡啪地摔了手里的碗。
柯淮行:“……”
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莫不是风把他的脑子给吹坏了。他低头看着那只碗的残骸,掩饰般地说道:“就是……怕你那床被子不够暖和。诶,别用手捡,当心割着。”
柯渡忙乱地起身拿灶台上的棉布,又蹲下来用棉布来拢地上的碎片,动作又快又急,手上都鼓起了一点青筋。柯淮行又无奈又好笑:“也不必那么激动,不愿意就算啦,逗你的。”
柯渡没接话,用棉布把那些碎片包好放在一边,又去拿另一只碗。
风声一时也安静下来。
柯淮行正为自己的唐突觉得后悔,柯渡说:“先生……是要属下服侍吗?”
这话说得隐晦,柯淮行却猛地一激灵:“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哎,就不是……”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迎着柯渡看过来的目光,慢慢解释道:“我刚才说那个话,就是想要你陪陪我。嗯,白天待不够。”
这直率的一句话后他平静下来,“至于什么……服侍的,”他咳了咳,“不是,那不该说是一种服侍,不是一个任务,现在也还太早了。”
他一边理顺自己的话,一边理顺自己的思绪。
是太早了,还不到时候:那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是一方对一方的屈服和献祭。
他单只是想让柯渡陪陪他。
白天一起待着不够,晚上也要。他们早上才互通了心意,此刻他心里满腔柔软情绪都还无处发泄,他要这个人陪着他,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无所谓,只要不分开。
柯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放松还是失落。但他下意识地轻轻舒了口气,犹豫道:“怕打扰到您……”
柯淮行佯作不满:“就这么不情愿?”
柯渡改口:“是,属下听您的。”
这一句的语气好像平淡得有些过分了。但借着微微的火光,柯淮行隐约看到他耳垂沁出的一点红。
而这顿晚饭——由于摔了一只碗,柯渡是用碟子盛饭吃的。浅底小碟里盛着小山一样堆出尖的米饭,柯渡拿着勺子一脸为难,场面一度十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