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韩师母包的饺子,饺子皮儿居然是黑的。味道是真鲜,唐喆学一口气吃了十个,都没吃出是什么东西做的馅。他没吃过这种饺子,味道像鱼肉,可口感又不像,挺有嚼劲。
都吃饱了,师母才告诉他说,这是墨鱼馅的饺子,面皮是用墨汁揉的,所以是黑色。还抱怨说老韩一南方人,不爱吃饺子,刚结婚那阵,她包猪肉韭菜馅的,老韩根本不吃。后来为了照顾对方的生活习惯,她改包海鲜馅的饺子,这才成功收服了老公的胃。
老韩夸赞道:“你包的饺子那可是闻名全局,只要听说我带饭带的是饺子,局长都得下来拎几个吃。”
“还说呢,谁上班带饭带五十个饺子?开食堂呀。”师母嘴上抱怨,笑得却是开心,“都吃饱了吧?老韩,你带他们去书房聊吧,不愿意听你们谈尸体。”
招呼林冬和唐喆学进书房,老韩回身把门关严实,招招手,让他俩坐下说。进门先吃饭,吃完再谈工作。他是无所谓,干了三十多年法医,跟尸检台边上都能吃得下饭。不过看唐喆学年纪轻轻,怕说早了倒孩子胃口。
重新翻看过一遍浮尸案的卷宗,老韩摘下眼镜,问他俩:“有什么问题么?”
“这不等您提么。”唐喆学笑笑,“我跟组长翻了好多遍了,找不出突破口。”
凝思片刻,老韩朝唐喆学手边的卷宗抬抬下巴:“把那个给我,我看看。”
唐喆学探身将煤堆尸块案的卷宗递过去,坐回到沙发上看了看林冬。林冬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手敲出烟来递给老韩。老韩有慢性支气管炎,夫人管他抽烟管的严,也就家里来客人了,老烟枪才能偷着享受一支。说到底这尼/古丁和焦油都不是好东西,可习惯了,尤其是动脑子的时候,不来上一支,感觉脑细胞的活跃度调动不起来。
跟高仁聊天的时候,唐喆学听说老韩有位师兄,尸检的时候不戴口罩而是叼着烟。可手被占着,于是练就了一番拿舌头弹烟灰的绝技。
老韩只看尸检部分,一支烟抽完,刚好看完一遍。他碾灭烟头,眉心微皱,陷入沉思。明面上看,两起案子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受害者死于手术事故。手术目的是取器官,这个可以肯定。应该是取单肾或者部分肝脏,提供活体移植。而发生了事故之后,人死了,所以能卖钱的干脆全部取下来。
又翻回去看了看照片,老韩忽然拍了把腿。唐喆学和林冬立刻提起精神,等着听他的发现。
“这两具尸体啊,都被冻过。”老韩将祈铭当时拍的残肢照片给唐喆学和林冬看,“你们看这个大腿骨的断面处,骨髓呈粉红色,这就说明尸体在被分解之前,曾经被至于冷库中。常温之下的尸体,在腐败初期阶段骨髓应该是白色的,举个例子,宰杀牲畜后会放血,防止腐败生酸,但是血不可能放得一干二净,低温破坏了红细胞的结构,化冻之后渗入骨髓和肌纤维,这也是为什么鲜肉和冻肉的口感及味道会有区别。”
专家的解释深入浅出,同时成功地让唐喆学刚吃下去的饺子在胃里闹腾了一会。碍于师母的要求,他没好意思抽烟,不过眼下真得来一根。敲出烟点上,他皱着眉头问:“您之前经手的浮尸案,尸体也被冻过?”
“嗯。”老韩点点头,“当时条件有限,而且尸体被水泡发的厉害,细胞检测结果不准确,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被冻过。”
“两具尸体都被冻过,然后抛尸……”林冬喃喃地念叨着,抬眼望向老韩,“这是在什么地方被保存过?”
老韩说:“只要是低于零下十六度的储存环境,都可以保存尸体。”
“这也正常啊,抛尸之前总得有地方搁尸体吧。”唐喆学提出自己的看法。
林冬说:“没错,但是那些敢动手术的小诊所没有条件建冷库,要么放家用冰柜里,要么送到医院的太平间,可太平间不能随便收尸体,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而冰柜的话,如果断电就没法保存了,解冻后还会加速尸体的腐败,抛尸是不得已之选。”
“停电!”唐喆学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浮尸被发现的时候,刚刮过一场台风,好多地方都断电了,同时由于降水量暴增,湖泊河流水流速度加快,尸体很快就会被冲到入海口,抛尸人希望借此来消灭证据。”
林冬表示赞同:“对,给陈队打个电话,让他通知专案组,调查煤堆尸块案源头的周边停电情况,也许能有发现。”
唐喆学兴冲冲地拿出手机,给陈飞拨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乱糟糟的,还有警笛声。
“什么事?”陈飞的动静听起来有点急促。
“呃,是关于煤堆尸块案的事情,我们有些发现想跟您汇报一下。”
“待会吧啊,我待会给你回电话,这正忙着呢。”
“有案子?”
“嗯,一起坠楼案。”
“那我们也过去吧,在哪?”唐喆学捂住话筒,跟林冬说了声“有案子”。
“我叫人给你发定位。”
陈飞挂断电话,朝罗家楠招招手给人喊过来,让他给唐喆学发定位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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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小时后,唐喆学和林冬赶到了案发现场。老韩也跟着一起来了,还给带了盒饺子。罗家楠看见老韩,热情的拥抱了老头一把,听说有饺子当宵夜,更是开心,说回头一定得给师母打电话表示感谢。
“别都吃了啊,不是给你一个人带的。”
老韩叮嘱了他一句,问人要了手套和鞋套,弓身钻进警戒带。祈铭和高仁正在对尸体做初检,见着老韩,都有些惊讶。老韩跟他们打过招呼,蹲到摔的得从地上揭起来的尸体旁边,就着手电筒的光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又抬抬尸体的胳膊腿,掰了掰嘴,遂皱起眉头。
他问祈铭:“几点发现的?”
祈铭说:“不到两个小时。”
“这不是摔死的,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了。”
“是,死亡时间根据尸斑和尸僵程度判断,至少在两天以上。”
“抛尸手法如此粗犷,现在的凶手真够胆大的。”高仁哼了一声,“直接扔下来,不说找个地方埋了。”
抬眼望了望三十多层高的住宅楼,老韩眉梢微挑。从尸体的损伤程度判断,至少是从二十层以上的高度扔下来的。通常来说不太会有人从家里往出扔尸体,而且家家户户都安有不锈钢防护网,基本可以判断抛尸地点在顶层天台。
不过拖着个尸体上天台,坐电梯不怕被监控拍下来么?
老韩的疑问也是唐喆学的疑问,罗家楠听他问完,解释道:“我们一来就调监控了,没发现有人拖着个大袋子上顶楼。”
走上去的?拖着一百多斤的分量爬三十层楼?唐喆学的心跳频率忽地提了起来,转头对林冬说:“还记得么?毒蜂杀钱露时,也没坐电梯。”
林冬点了下头,下意识地扫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被维持秩序的警员赶到了警戒带五十米开外,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包裹在夜色之下,表情或好奇,或惊悚。没什么特别的,每一次在公共场所发生警情,围观的人都是这样。
这个案子真的和毒蜂有关么?他无法立刻做出判断。首先作案手法完全不符合毒蜂的习惯,他总是一枪毙命,大大方方地将尸体留给警方;其次尸体不是死于枪击,更不是被摔死的,好像是凶手故意把尸体拖到天台,扔下来让人发现。
可如果不是毒蜂这样的职业杀手,会是什么样的人有体力拖行上百斤重的尸体攀爬三十层楼,并且有胆量将其扔下。扔尸体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生怕警方发现不了?没必要啊,直接扔路边就好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陈飞过来说:“林队,我上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林冬回神道:“我等会,二吉,你先跟陈队一起上去,把那个尸块案的发现跟陈队汇报一下。”
“好。”
唐喆学应下,跟着陈飞一起进楼,在电梯里向他汇报情况。电梯到顶楼后,还得走一段台阶才能上天台。平时走廊里通往天台的门是锁着的,以防出现小孩子跑到天台失足摔落的情况。痕检勘察现场,发现锁被破坏了,有明显的撬痕,可以判断抛尸地点确实在天台。
黄智伟蹲在门框边刷指纹,看到陈飞他们过来,起身让开位置。天台上积土很厚,却没有拖拽痕迹遗留,只有一堆凌乱的脚印。看起来是嫌犯将尸体扛到天台边上,然后扔了下去。
站在天台边缘,陈飞低头朝下看看,呼了口气说:“力气可真他妈大,扛着尸体爬这么高。”
“是啊,一般人爬三十层楼早喘不上气了。”唐喆学说着,环顾了一圈周围。现在的商品楼密集度过高,楼与楼之间几乎挨着建。前后两排的距离也不过百来米远,住户开着灯再不拉窗帘,从对面看可以一览无余。不过天黑,房顶上看不太清楚,没有光源。
陈飞走到天台把角的位置,避风点上支烟,然后给乔大伟打电话,将唐喆学和林冬的发现告知对方。好几个案子一起抓,于他这个重案组负责人来说乃是常态。哪个都得惦记,哪个都得追,能破一个是一个。最近忙的连家都没空回,今天好不容易说下班早,刚进屋拿起筷子,电话就追了过来。大晚上的出现场,他没让赵平生跟着一起来,老家伙肺不好,回头被冷风吹感冒了再喘上可就闹心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像老韩那样,打报告提前退休。老韩经常去警校讲课,要不就是到处做专业顾问,没事还写写书,退休时光一点儿不无聊。他要是退了,天天在家跟赵平生大眼瞪小眼,早晚闲出病来。再说破案这玩意上瘾,没卷宗看没案子查,他反倒坐立不安的。
挂上电话,他把正跟痕检了解情况的唐喆学叫到身边,递给对方支烟,赞道:“二吉,你可是越来越出息了,这次的线索提供的不错。”
唐喆学不好意思地笑笑:“嗨,都是组长和韩老师的功劳,我就是一传话的。”
“我听说你要考在职研究生,怎么着,平时查案子还不累啊?”
“组长的要求,再说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我其实毕业之前想接着往上念来着,不过考上机场派出所,就想着先工作几年,积累点实战经验再说。”
“嗯,好好学,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陈飞拍了把他的肩膀,“罗家楠要是有你一半勤学就好喽,那兔崽子,给他进修的机会都不去,没法弄。”
“人各有志嘛,论资历,楠哥比我强多了,我这不得靠学历弥补么。”
“我跟你说,就罗家楠那兔崽子犯起混来,老子是真想撅他一顿。”陈飞笑叹,“狗脾气,紧随他爸。”
罗家楠刚跟林冬一起上天台,听见陈飞念叨自己,抱怨道:“头儿,骂我就得了,怎么还连我爸一起骂?”
陈飞理直气壮:“嗯,说的你多孝顺似的,你爸昨儿还给我打电话呢,说打你的不接,你记着给他回电话。”
罗家楠白眼一翻,只当没听见。陈飞回手在围栏上摁灭烟头,看看旁边没扔垃圾的地方,随手给揣进兜里。唐喆学看了,正想夸对方一句,忽然间瞪大了眼——
陈飞的脑门上,不知从何冒出个狙击/枪瞄准器的红点!
砰!
一声枪响如惊雷般炸裂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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