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转天老妈打来电话,说奶奶一听那么大的狗，有点怕，没法帮他们养。唐喆学听了也是没辙,老太太九十高龄，还没狗沉,这要被扑一下摔了,不光老人家受罪,一家子人都别想好过。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二伯唐华去家里看老娘,听弟妹说侄子找人寄养大型犬，表示可以接到自己公司仓库去放几天。仓库二十四小时有值班的，能定时定点的遛，而且他们公司本来就是做进口生鲜食材的，吃上肯定委屈不了吉吉。
有地方安置吉吉了,唐喆学算是放下了心。打电话跟二伯约好,晚上下了班给吉吉送过去。接下来是给吉吉做心里建设,短时间内频繁挪窝，会对宠物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些天来吉吉每晚都会蹲在房门口呜呜，思念主人,弄得他也跟着伤感。狗是人类的忠实伴侣，当初学校放《忠犬八公》的电影,给他们一宿舍的大小伙子看得各个哭成狗。
将趴在窗根下晒太阳的吉吉喊到身边，唐喆学语调温和地对它说：“吉吉，我和组长后天要出差,没办法照顾你了,所以今天要送你去我伯父那暂住几天,等我们回来就去接你,不是我们不要你了，明白么？”
指令能听懂，是多次的重复形成的条件反射，这么长一大段话吉吉要能听明白那才是活见鬼了。不过即便是听不明白唐喆学说的是什么，吉吉还是很温顺地将头蹭到他手中，以此作为回应。
——哎，这么乖巧懂事的狗狗，自己养该多好啊。
唐喆学觉得自己越来越舍不得吉吉了，可现实摆在眼前，要是想养好吉吉，他跟林冬必须得有一个转去做朝九晚五的职位才行。现在他是越来越能体会老妈当初的不易了。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老公跟空气一样。不，还没空气顶用，空气好歹无处不在，可他爸呢？一天到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难怪他爸妈老吵架，一方为家庭承担得过多，难免会有怨气。
还好我不用经历那些。这样想着，唐喆学隔着电脑瞄了眼林冬。林冬正和组员讨论案子，感觉到飘向自己的视线，浓睫微抬，随意地给了他个回应。同时也是提醒唐喆学，办公室里，别那么明显。有时候唐喆学看他的眼神过于露骨，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虽然局里有些人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但新招的同事们并不了解，而且他并不打算昭告天下。
工作场所，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毕竟像罗家楠那样心比臭氧空洞还大的主，世间罕见。
说曹操曹操到，罗家楠路过悬案组办公室门口，看到桌边露出条狗尾巴摇啊摇，拐弯进屋来撸狗。可他刚一伸手胡撸狗头，吉吉转脸就绕到了唐喆学的转椅后面去了，一脸“别摸我”的小表情。罗家楠顿觉尴尬，转脸问岳林：“还有牛肉干么，给来点，我孝敬孝敬这大爷。”
“没了，”岳林摊摊手，“楠哥，你自己去餐厅窗口刷饭卡买呗。”
罗家楠倍儿自豪地扬起下巴：“嘿，你楠哥我所有的卡都在媳妇手里，兜比脸还干净。”
“那你去食堂吃饭怎么办？”
“跟我媳妇一起吃啊。”
“嫂子也是咱局的？”岳林新人，对前辈们的婚姻状况不甚了解。跟其他部门的人还都不熟悉，不好打听八卦。本主愿意说，他当然乐意听。
“啊，就——”
“岳林，去趟技术部，把这些资料都调出来。”林冬随手扔了摞表单到岳林的办公桌上，打断了罗家楠的话，“工作时间，好好干活，闲话下班聊。”
“知道了林队。”
岳林应了一声，抓起表单跑出办公室。莫名感觉自己在悬案组有点人嫌狗不待见，罗家楠摸摸鼻子，给了唐喆学一个“走，出去抽根儿”的眼神。
跟安全通道里站定，推开窗户点上烟，罗家楠皱眉问唐喆学：“林队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他能对你有什么意见，别多想。”唐喆学组织了下语言，“咱认识的时间长了，知根知底，说什么都无所谓，岳林他们毕竟是新人……再说你也得考虑下祈老师的脸面是不是？风言风语的，伤人。”
“嗨，他在乎谁啊，连名字都记不住。”罗家楠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脸也记不住。”
唐喆学闻言苦笑，无力反驳。快认识一年了，祈铭除了“二吉”以外，记不记得他姓唐都有待商榷。
“倒是跟你挺配。”
“嗯？”
“没什么。”唐喆学岔开话题，“哦对了，吉吉主人那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嗨，别提了，排查了一百多号人，没一个有作案嫌疑。”眉头再次皱起，罗家楠抬手看了眼表，“过半个小时还有四个要询问的，我最近是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唉，要说这哥们也是忒有钱了，无怪被人贼上，就他那衣帽间有一抽屉，里面光摇表器就八个。”
“表都丢了？”
“嗯，我们找到了一些包装和收据，去典当行排查，暂时还没消息。”
“可能是得等风头过了再去销赃吧，或者网络销售。”
“让芸菲他们给盯着了，品牌型号都设了关键词，追踪二手平台交易。”
听罗家楠提起上官芸菲，唐喆学笑问：“黄智伟终于追到芸菲了，历时三年，楠哥你说，这算不算金石为开？”
罗家楠一脸惊悚地反问：“你说什么？菲菲跟黄智伟？真的假的？”
“啊？你没看见黄智伟在群里晒了他送芸菲的玫瑰？”
唐喆学说完猛然反应过来，黄智伟晒照片的那个名为“市局高智商组”的微信群里，没有罗家楠。本来是刑技们用的工作群，后来陆续加了其他部门的人，黄智伟就给改了个名字。
局里干技术的，学历基本是研究生打底，博士也不在少数，群里像唐喆学这样刚开始上在职研究生的，在群里属于最低学历，所以黄智伟起那么个名字貌似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虽说没有加罗家楠进去的必要，但唐喆学估摸着，要是让哥们知道有这么个群还把自己排除在外，八成得把黄智伟脑袋上为数不多的毛薅秃了。
“是么？可能我没留神。”
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罗家楠直接进上百人的大工作群里翻聊天记录。唐喆学瞧他翻记录那认真劲儿，赶紧掐灭烟头说：“你慢慢翻，我先干活去了啊，楠哥。”
“忙你的忙你的。”
这边翻记录，那边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
担心路上堵车，离着下班高峰还有一小时左右，唐喆学跟林冬打了声招呼，先给吉吉送二伯那去再回来加班。吉吉来的时候就一只狗一条绳外加半包狗粮，可几天下来，唐喆学陆陆续续买了一大堆狗用品，都打包好了一起送过去。
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牵着狗，唐喆学奔出电梯奔停车场。刚出大厅，吉吉忽然顿住身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感觉到手里的绳子往后一扯，唐喆学回头看了眼吉吉，又顺着它的视线朝前望去，只见吕袁桥站在大厅下面的台阶边，正和谁说着话。吉吉就是在看他们。
吕袁桥是背对着他们站，跟吕袁桥说话的那个人，是正面冲着他们。看到吉吉，那人忽然定住视线，朝他们这边盯着看了几秒，试探着喊了声“吉吉？”。
“汪汪汪汪汪汪！”
吉吉突然狂吠了起来，肌肉紧绷呈前倾之态，紧扯着唐喆学手里的遛狗绳，表现出极为强烈的敌意。吕袁桥闻声回过头，看看吉吉又看看唐喆学，一脸的莫名其妙。那人一看狗冲自己嗷嗷了起来，退后半步，和吕袁桥匆匆说了声“再见”，转脸走了。
吉吉一直试图往前冲，唐喆学不得不收□□绳，迎着走上台阶的吕袁桥问：“这人谁啊？”
“哦，他帮案发那个别墅区的业主们遛狗，吉吉的主人也是他的客户，今天叫过来接受事发当天的询问。”吕袁桥伸手摸了摸吉吉的耳朵，“你凶什么啊，那不是你熟人么？”
吉吉的喉咙里依然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一贯温和的眼神此时变得有些锐利。
“可能是打过它吧。”唐喆学随意地接了一句。
“这么大的狗，一般人打不动吧。”
吕袁桥又回头看了眼那人的背影，顶多一米六五的个子，瘦瘦的，看着还没吉吉沉。然而没等唐喆学再接话，吉吉突然朝前窜去。唐喆学毫无防备，遛狗绳瞬间挣脱了手，眼看着吉吉奔刚才那人就去了——
“吉吉！吉吉！回来！”
狗在前面跑，唐喆学和吕袁桥赶紧撒腿在后面追。已经出了市局大门的男人听见动静，回头一看狗冲自己呲牙咧嘴地来了，脸色唰的一变，拼命朝人行道上跑去。可他哪有吉吉跑的快，毕竟是唐喆学那两条大长腿都追不上的狗。还没跑出五十米远他就被吉吉扑倒在地，扯着衣服往回拖。
路过的人都看傻了眼，可这么大一只狗跟狮子似的，一时间愣是没人敢上前制止。车道上有个送外卖的小伙子，看到狗攻击人立刻下车，弯腰在路边抄起块碎砖就要砸狗。
“住手！”
看到有人要拿砖头砸吉吉，唐喆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薅住吉吉的颈圈。送外卖的小伙子也是救人心切，喊声传来的同时，砖头已脱手而出——“啪”的一下，结结实实拍上了唐喆学的脑袋。
“我操！二吉！”
吕袁桥迟了两步，眼瞅着血顺着唐喆学的脸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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