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再遇
沈让一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其实第一眼压根没认出来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是谁。这会儿丧尸脑壳凌空飞来，他怔怔地接住，倒是想起来这位是谁了。
——那个一拳二百八的火系怪胎，小火龙。
这绝对是伺机报复，最后见面的时候劈头盖脸给他训了一通，估计这小子憋着气呢，沈让捧着丧尸脑壳，有点无语。
在场的人先是为游子龙干脆利落的反应叫好，尔后看到了被锤飞的脑壳，静止了两秒，爆发出哄笑。笑声之大，旁边的几个班也转过头来看。
沈让没办法，将那脑壳放在腿上，本想划着轮椅过去。但那脑壳毕竟是个圆的，也放不稳，轮椅才动了一步就差点滚下去。他只好又停下，双手把那脑袋捧起来……甚至还低头跟手里逼真的丧尸脑壳对视了一会儿，眉头轻轻一挑。
只见沈让突然手臂发力，将它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冲着小火龙就去了。
抛出去了丧尸脑壳，沈让这才划着轮椅靠过去。他一身常规作战服，袖口领口都扣得妥帖。轮椅碾过地面，有着细微的声响，谈话和哄笑声逐渐弱下来——在场有些并肩作战过的下属和兄弟，有日子没见，他们盯着轮椅，而后垂下视线。
他们像是想问什么，却到底没人真能出口一句关心或是质疑。
这样的年代，别说身有残疾，老幼妇孺或受伤的普通人都随时可能被抛弃，沈让时隔两个月还轮椅代步行动不便，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但他是城主，是长官，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只要他还能养得活朝城上下十万人，只要朝城离了他就没法维持现状，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上位者。
哪怕不提这一层，朋友之间也不该唐突地揭人伤疤，所以这话，没人能问出口。
沈让刻意忽视了微妙的气氛，偏头看了眼小火龙，故作轻松地来了句，“就你这打法，你队里兄弟没锤飞你脑壳？”
“报告！我们早就想锤飞他脑壳了！”
人群里有举手，分分钟背叛小火龙。沈让看过去，依稀记得是游子龙他们小队的人，憋笑。游子龙翻了个白眼，回头冲他们竖了个中指，才又收回视线对着沈让立正敬礼。
“长官好！长官有何指教！”
嘴上这么说，游子龙内心并不觉得这打法有什么问题。虽然真要到了外面，丧尸脑壳飞出去是挺脏的，不过他也不会特意往有人的方向打，只是有些时候打起来顾不上，就只好锻炼锻炼队友的即时反应——
至于刚才，实属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沈让摇摇头，本也就是一句玩笑，真的性命攸关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脏不脏。丧尸不像人体还有心脏泵血需要供给大脑，脑壳飞出去其实也没什么血，最多是粘液和腐烂的脑浆，不至于让队友感染。
“没什么指教。今年的格斗实训我就不掺和了。“
他说完话，又瞟了一眼二百八十公斤的小火龙——呸，是一拳二百八十公斤的小火龙。所谓的大力出奇迹一力降十会是真实存在的，况且，单看游子龙那简单几个动作，格斗技巧不成问题，其实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他挪开视线，才——像是对着众人，实则提点游子龙——继续开口，
“异能有什么问题倒是可以来找我。”
“你还会训练异能啊？”
游子龙难得聪明了一回——他实在太清楚自己那个异能是个什么路数，又联想到第一天跟他见面的时候差点给他把房子点了的事情。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沈让这话绝对是说给自己听的！！
朝城拢共只有三十二个半的b级以上异能者——游子龙是那“半”，刨开谢允风宁这些做教官的，再刨开基本不需要教学的老队员，其实需要指导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
这次的新人只有两个异能者，游子龙是一个，还有一个玩儿泥巴的，姓谢，叫谢家豪，评测等级b转a，也是哨兵，体格a级。他的异能烈度不如游子龙，或者说天赋，但明显控制能力很强。这道理就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控制能力与异能强度相辅相成，控制能力是前面的老牛，异能强度是后面的车，牛不行，车重了更拉不动，牛跑得飞快，车上没东西，也没什么大用。
游子龙看着沈让犹豫了一会儿，一个基地也就这么些人，几个教官里就沈让看着脾气最好，还能文能武怪厉害的，就算不能格斗又怎么了，这种年代最不缺的就是武器，腿不好使手还不好使吗？
最重要的是，反正这位城主大人也看过自己闯祸了，不嫌丢人。
“诶咱们有什么武器考核没啊，我瞅着沈让长官用枪估计挺厉害，啥时候能带我们开开眼界啊？”老三是个枪械迷，平哥在旁边跟他咬耳朵介绍了一下这位城主，他一下子没忍住，嚷嚷着问。李一鸣在旁边拽了他一下，游子龙却也挺感兴趣，跟着起哄。
沈让转头过来看了一眼，扬了扬眉心，脸上带着笑意，眼尾却并不显得开怀。他抬抬手和吕达打了个招呼，口吻里还依稀能辨别出多年来并肩作战的豪情。
“射击和军械都算在格斗课里，看我干什么，让你们教官给你们开开眼！——老吕，明儿给他们排一场？”
游子龙盯着沈让，他今儿大概是真的难得地带了脑子出门，看出来沈让避开了这个话题，明摆着是不接受，不乐意，心里有点怪怪的。沈让给人的感觉太具有主导性了，以至于游子龙从没真把沈让当坐轮椅的看过——受伤又怎么了，谁还不会受伤似的，等伤好透了还不又是一条好汉——但从沈让自己的态度来看，八成自己不这么想。
游子龙瞎琢磨着，就看见旁边的教官，五大三粗一大老爷们笑得跟个弥陀佛似的，连连点头，满脸都是豪情壮志，
“那敢情好，既然都有人主动要求了，那今晚我就去安排，明天你们都给我上啊！”
说完，他还专门看了看身边的游子龙和人群里老三，抬手拍了拍小火龙的肩膀，手劲儿之大，游子龙一个趔趄，后背震得生疼。
“你们也别得意，自己主动要求了，明天可别吊车尾！”
老吕还在喋喋不休，大概是抓着个武器的话头，不着边际地聊起来，快四十的人了还啰嗦得不行，沈让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悄咪咪地退开了。游子龙一个不留神跑去和教官接话，回过头就发现旁边那轮椅不见了，他没舍得让到手的异能小灶飞了，赶紧左顾右盼地到处找。
好在操场地势不平，轮椅走不快，他眼尖地发现沈让在场地另一端，连忙撒丫子追出去，还大嗓门乱七八糟地喊，
“长官！沈长官！让长官！”
沈让今天穿得一身黑色作战服，轮椅仍是上回见的低背轮椅，看着精悍干练，只是人瘦了许多。游子龙飞扑，噢不，飞奔过去，看见沈让正把手从膝下抽出来，似乎刚调整了双腿的位置。他腰上绑着十公分宽的黑色束缚带，小腿上也有两根，因为颜色和衣服一样，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好些天不见，最近日子过得不错？”沈让见他追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翻，游子龙穿着朝城统一发的黑色短袖，在深秋也不觉得冷，浑身朝气蓬勃。对比头一回见到的灰头土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小火龙，对比上一回端着与气质不符的精密医疗器械的侍应生小火龙……还是这一回的形象最适合他。
“是挺不错，最近训练挺多的……诶，长官，这么些天不见你是节食了？你瞅瞅你这瘦的，没人形了都！”
游子龙跑完步气都不带喘的，嘴里是真没停下，“我就说了工作再忙也得吃饭，民以食为天啊长官，你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工作呢你说是吧！”
沈让转了个方向，接着往外，目光落在自己腿上，这操场轮椅走着颠簸，哪怕有束缚带，腿也晃晃悠悠地，整个人都不大稳当。游子龙步子大，已经迈开长腿往前走了，他双臂发力，却还是有些追不上。
“要不这样得了，你一会儿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好吧！最近训练我老拿第一，攒了些功绩可以用。”
“你请我像什么话，我请你吧。”游子龙一连串追问，尔后侃侃而谈，沈让等了这半天才找到个开口的机会，可他实在不是个废话很多的人，说完这句又沉默下来。
训练场连接着室内走廊，里头有几间屋子，放着些训练器材。喧嚣渐远，两人到了走廊前头，游子龙一步下了台阶，嘴里头来了句，
“那也行。”
他像是深思熟虑了半天才说出来这么个答案，实则是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再敲个竹杠吃个火锅，开口之后，却迟钝地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一回头，看见沈让在原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台阶，将轮子向后一推，跟玩儿杂耍似的，就从上头下来了，下来之后熟练地转身继续往前，表情严丝合缝，甚至不带喘气的。
……这就是长官吧，连坐轮椅都这么酷炫。
游子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看着沈让。兴许是头顶走廊的灯的原因，光影打在沈让的脸上，显得他的两颊没什么肉，甚至轮廓都显得有些锋利。他原本也不是那种长得乱七八糟歪瓜裂枣的长相，瘦下去之后露出刀劈斧砍一般的骨相，却不凶恶，倒是清秀。
“咳！”
……操，老子琢磨什么呢。游子龙连忙甩甩头，干咳一声缓解尴尬，又偷偷瞟了沈让几眼，开口，“长官，我问你个问题。
“你是不是嫌我吵啊？”
“没有，怎么这么问？”沈让微微歪头，带着点疑惑，打量游子龙的表情。他虽行事作风自律清净，待人不算十分热络，却自问不算难相处，也鲜有喜恶表露在外，待人总的来说算是义气宽厚的，全不知这小火龙从哪里看出的这个“嫌”。
沈让一寻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他说了一堆话没等到几句回答，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我话不多，你别介意。”
前头正好是走廊的出口，他停下来，面对着二三十厘米高的台阶，忽然笑了笑，
“我还担心你们嫌我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