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新房客
“那是！”游子龙臭屁地一甩头发，随后得意洋洋地扬起头，完全忽视了他夸的是衣服不是自己这件事实，特随意地把湿漉漉的头毛抓了两把，三两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回原位。
沈让的衣服，或者说衣柜，有一股在柜子里放久了了的木头味道，混合着很淡的体味，游子龙挺喜欢这种味道，特别让人安心。他开心地抬起肩膀，左右嗅了嗅衣裳，端起碗来继续扒拉了没吃完的酸辣粉，贯彻了一根都不能浪费的理念。
吃完酸辣粉，游子龙不消停地拿胳膊肘攘了攘沈让，“长官，你没事儿的时候，一般都干嘛啊，一个人无聊不无聊？”
“不无聊。”沈让没再接着吃酸辣粉，兵荒马乱的中午使得本就不怎么样的食欲雪上加霜，他顺手整理起桌上的文件，最外头一份是为了最近的特训考核准备的人事档案，游子龙看见自己的照片，好奇地凑上去。
“我一般都很忙。”沈让索性把那张信息表抽出来递给他看，一边解释，“基地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汇集到我这里，对内每个人的衣食住行，生活用品食物水源，病毒和异能的研究所需资源，对外的打丧尸，训练队员，准备武器。还有一些与其他基地的联合作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或者试着解释为什么要事事亲力亲为，斟酌半晌，最终在漫长的解释里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
“我不信任别人。”
他这句话哪里是在总结前文，分明是在提醒游子龙。
办公室虽然待客，但是重要资料多，安全保卫级别很高，很少让人进来。里屋算是私人场所，除了医生，几乎就没让人进过。游子龙一直在屋里赖着，这让沈让感觉不安，甚至某个瞬间，念头一闪觉得他是不是哪方派来窃取资料的间谍。
游子龙闻言，从信息表里抬起视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没听进去前面那些，却听懂了最后一句，附和着，
“同意，是我，我也不信任别人！”
沈让无奈。
信息表上面有圆珠笔笔记。两百多年前，也就是丧尸爆发之前，笔虽然很常见，却也逐渐在被数字技术代替，但因为丧尸病毒爆发，人类文明受创，数据依赖的电子设备在野外严重受限，且容易被篡改，纸笔再一次成为了主流。
游子龙看着上头批注，不知道是不是不同人写的。第一种笔迹最简，只歪歪扭扭画了几个圈，还有几个不太像字的符号在旁边。后面好像换了支笔，字迹工整些。再后面就是正常的字体，但也都零零散散的。他指着最糟糕的字迹问沈让，
“这谁写的，好丑。”
沈让目光闪了闪，低声回答了一个字，“我。”他把信息表递过去的本意是让游子龙看看上面的批注，有一些异能分析和训练方向的建议，还提到了哨兵的信息素周期。结果没想到他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么个名堂来。
游子龙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挺满意的，没再追问。他伸手把吃完的酸辣粉又捧起来，意犹未尽地喝了两口汤，直吃得打嗝才算满意，伸手拿了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扔进垃圾桶里。
这一扔，就扔出了问题。
沈让之前慌乱之间丢进去的卫生纸，被小火龙刚刚那纸团一砸，露出来针管一角。游子龙眼尖，二话不说伸手扒拉开上面的纸团把那根针管拿出来了，针管外头没有包装印刷，他拿着，看了半天。
南c区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混了很多年，见过些……药物成瘾的人，也是用针，一针下去能嗨几个小时，来借机脱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个年代很多地方没有法律，甚至没有约定俗成，世道很乱，可他生在大后方，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游子龙睁大眼睛抬起头看着沈让，一脸难以置信。
“长官，你这是干嘛啊！你不会在——”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声音陡然小下去，沈让没等他说完，直接出言打断了，语气喜怒不明，带着十足的玩味。
“……怎么，你打算汇报给谁？”
他脾气再好也禁不住一连串的唐突，尤其是关于受伤的事，沈让一个字都不想多说。难不成，要好声好气地解释这是什么药，每天几次，尔后再得来一串“为什么要打抗凝药”之类的追问，最后赢得一声唏嘘吗？
他也知道这样的心态有些太过恶意，却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往后退开两步轮椅，他看着游子龙，冷笑。
游子龙原本还在努力找补，却被沈让这一问震懵了，彻底相信了一开始的判断。他捏着那支还仔细扣上了盖子的针管，无语又气愤又恨铁不成钢地在他面前上下挥舞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呸！给你没收！”
“嗯，然后呢？”沈让饶有兴致地看着游子龙，再没之前好长官的样子，歪了歪头，甚至恶劣地笑着，他目光却凉飕飕地，语气之间夹杂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报复似的快意，
“我长期精神高度紧绷，需要放松。而且身上有伤，需要止痛。你没收之后，我还是可以拿到，没有人会阻止我——你又准备怎么办？”
“你开什么玩笑！”
游子龙急了，理所当然地当了真，气得原地转圈。他平常没事的时候是个话唠，每次一遇到生气、窘迫、尴尬的事情的时候反而就不会说话了。在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大耳光巴子，又气又恼，
“你不要你的身体了？！”憋了半天，他又急又气，又无奈于自己在这方面知识的匮乏，张嘴咿呀呜呃了半天，愣是没憋出半个屁来，最后就来了句，“你，你他妈还挺得意是吧！”
沈让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想起自己刚出事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没用过警卫，而那些兄弟也很有分寸感，属下更是靠着自己生活，绝不会对他的私生活置喙。连老卫，跟他讲要注意身体的时候，用来支持观点的因果关系都是，为了朝城。
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支撑着整个城市的生息。
游子龙骂得真情实感又无关痛痒，沈让听着，却觉得难受。问题不在于游子龙误会了这一针，而是……他刚刚给出的理由，是真实的。
他确实过量用药，虽然尚谈不上“成瘾”，却也离了止痛药没法过日子。不止一种药，阿片类药物和非甾体类混合使用，还有抑制神经痛的药物，只不过是口服的，也没有针剂那么强的成瘾性。
游子龙看着沈让，做了很多次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他蹲下身子，一米九的大个子像一只受委屈的大型犬，在沈让的膝前，一只手把针管举起来，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冰凉的膝上，仰着头往上看。
“沈让，这样吧。”
“你以后别用了，我帮你戒掉，期间的一切事务，衣食住行啦吃喝拉撒啦——哦，拉和撒我可以不管，除此之外，我都负责！怎么样！”
不知是小火龙的态度软化了沈让，还是刚刚吃的止痛药确实发挥了作用，沈让试着收起自己的攻击性。事实上，这样尖锐的攻击性代表事情脱离掌控，代表软弱，甚至代表恐惧，他不需要。
他听着游子龙对戒断反应的担忧，摆了摆手，把轮椅转过去，径直回了卧室停在床边。
床边有可活动床栏，床上有扶手和吊环。沈让相当熟练地把轮椅停在一个角度，拉上刹闸，揽着膝弯把双腿挪下踏板，手臂一撑，就把自己挪到床上，动作行云流水。尔后他借助吊环坐稳，自顾自搬着双腿躺好，被子一扯盖住腰部以下，再操作床头床尾调整角度，半坐起来。
“这样吧，换个条件——基地没有别的火系异能者，你接受异能训练，然后每两周去一趟实验室，提供你的基因样本，口腔细胞就行，对身体没伤害。”
晾了游子龙半天，他勉强平复了心态，迅速进入了利益最大化的朝城城主身份。
“行，成交！”目的达成，游子龙完全不觉得用自己基因做研究有什么问题，爽快至极地答应了，“那我明天就去实验室。你今天开始不准再用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完，还拿手非常不客气地，无礼地，甚至是粗鲁地指了指沈让鼻尖。然后瞥了眼他躺得正儿八百的床，愤而转身离去——
到衣柜面前。游子龙从里头抱出一床被子，力大无穷地，把办公室长沙发的侧面那个短沙发给拖进了卧室，尔后，好整以暇躺上去，十分自来熟地把被子盖好，
“你睡午觉吧，我从今天，现在，开始就在这里监督你，你别想背着我偷偷用。”
沈让的午觉大概半个小时，更多的只是给皮肤做减压，给双腿抬高的机会，并不能真正睡着。但游子龙是真的睡着了，还睡得极其没有形象，小声地打着呼噜不说，一个人有半个都在地上，把被子当抱枕那么团着。
沈让下午有事，推了几下游子龙，看了下时间，“游子龙，我要出门了。我得锁卧室门，你起不起？”
“醒了直接用通讯器找我，听到点个头。”
游子龙正睡得香，烦躁地扭了个头表达了极大的不满，嗯嗯啊啊地应了。迷迷糊糊听到“听到点头”四个字，忙不迭使出浑身力气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昏睡了过去。
于是，沈让出门了，把游子龙锁在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