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酒局
小火龙感冒了。
他那群队友听说他感冒的时候，一双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都说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感冒。此前，所有认识游子龙的人都觉得他很好的证实了一句俗语的真实性：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好吧，小火龙不是笨蛋。这会儿，他抱着一卷纸巾，顶着被感冒折磨出的红眼眶和红鼻头，靠在床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让，“长官，我平均分93.7……”
“你那个作战排名，第二名91.8，那应该我是第二，他是第三。你自己说的，前五就可以留下……”他吸吸鼻子，“你也没说不能加上其他的项目一起算啊，他们不考，是他们的损失。”
沈让听着他发言，拿着他那比别人厚出一倍还多的成绩单，咬牙切齿地在空中挥了好几下，对准了小火龙的脑门，却硬是没下得去手。游子龙这几天考核确实辛苦，又异能耗竭，还吹了一整天的风，那天回来吃火锅的时候说冷，去找衣服，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跟头就栽地上了，把沈让吓得够呛。
他那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无能。
好在小火龙身体一贯很好，肩头磕在桌角，一下子疼醒了，没真晕过去。沈让哄着他睡觉，他还不肯放弃那吃了一半的火锅，沈让好说歹说，又许下一顿火锅，才给人劝回床上。小火龙脸也没洗，倒头就睡了，最后还是沈让端了盆水在床头桌放着，把自己挪上床，侧躺着，用手肘撑着身子，单手给游子龙擦脸。
“多大了你，还要人给擦嘴。”
他用大拇指隔着毛巾在小火龙嘴角把油蹭干净，又探了探额头，确实挺烫。在盆子里把毛巾拧干，叠好了搭在他脑门上等医疗部的人来看。小火龙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热毛巾，还挺配和，擦完了，睡眼朦胧地扭头看沈让，“长官给我擦嘴啊？我这待遇可太好了。”
他还没心没肺地笑，“你好像我哥哦。”他翻了个身，搂住沈让，“你别忙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来躺下给我暖和暖和。”
沈让拗不过他，只好躺下了。
游子龙无法无天地在房间为非作歹了三天，沈让也就勤勤恳恳照顾了他三天，除了工作基本就是在哄小火龙，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抱抱绝不挣扎，连不许游子龙吃火锅都找了个“生病了嗅觉味觉都不太敏感，吃火锅多浪费啊”的借口，游子龙头一回知道生病还有这种福利待遇，要不是看沈让太辛苦，当真恨不得多病两天。
反正闹了这么一出，两人有一腿的传闻算是彻底坐实了。
考核成绩出来，奖品下发，出特殊任务的人选也定下来了：游子龙小队五人、谢家豪小队五人、以及沈让和风宁两个，这两组人分为a队和b队，沈让带a队，游子龙是副队，风宁带b组，谢家豪是副队。
一早就说过，这两个队伍的人、包括排名前五的其他人，以及参与考核期的教官，会聚在一起吃顿饭，开两瓶酒，不仅有奖品里的酒，还有额外带去的。这顿饭算是庆祝考核顺利，预祝出任务一切平安，也算是再熟悉一下，以便过两天的出任务的默契配合。
小火龙感冒刚好，沈让原本不想他去，但考虑再三，他毕竟是小队的队长，不去总归是不好的，他没办法，临出门，给游子龙多加一件外套，三令五申不许碰酒……最后从屋里拿出来一盒椰奶塞进他怀里。
游子龙还有些头重脚轻，抱着椰奶跟在沈让屁股后头，走到餐厅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茫然和迷惑的神情。谢允一把把他拉过去挨着自己坐下，一搭肩膀，那叫个不见外。
他凑在游子龙耳边，“诶，你俩三天没出门诶，有没有点新进展？“他边说边挤眉弄眼，说完了还拿胳膊肘一捅小火龙的腰。小火龙连忙躲开他的攻击，回头看了眼刚到身边停住的沈让，他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可不能被长官听见，这是传成啥样了……
“别折腾他了，感冒还没好。”沈让看了两人一眼，笑着护自家小火龙。旁边几人眼神立马不同了，但沈让向来给人的印象的不可亵玩的，众人倒也没真的起哄。
食堂没有聚餐的桌子，是两张长的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坐成一条，就这还分了两桌。沈让笑着找了个位置，在谢允旁边，又对小火龙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另一边来坐。在场教官都是老朋友了，几个新人虽然不太熟，但训练期和考核下来，也都混了脸熟。
“训练期结束，很快入冬，又到了要抢资源的日子，这次还有特殊任务，都要靠大家一起努力。不论如何，庆祝朝城又注入了新鲜血液——”
没搞什么仪式，他只是寻常地找了个理由，大家一起在有吃有喝的日子里高高兴兴吃一顿饭。平时朝城也提供些啤酒果酒，却很少有高浓度的好酒。这东西在这个年代的确是奢侈品，也是和别的地方交易来的。所以才作为奖励，一年也就一两次。
“你不许碰酒。”
大家三三两两开始互相劝酒，沈让看见小火龙那个小队的人走过来，特地扭头看了一眼小火龙。小火龙撇撇嘴，对于自己不能碰酒这件事感到很郁闷。不过他也没郁闷太久，毕竟椰奶也很好喝，而且没人敢跟他抢——一旦有人打那盒椰奶的主意，就会立刻被沈让瞪回去。
“知道啦——”
平哥、小大、老三、一鸣，这四个人对小火龙而言，都是过命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人，他年纪最小，却能力最强，性格又招人喜欢，这几个兄弟都对他极好。游子龙拿起酒瓶，给他们满上杯子，对几人眨眨眼，
“这么好的东西都便宜你们了，上面有命令，大爷我今天不能碰酒。”
小大端着两杯酒，嬉皮笑脸凑过来，游子龙赶紧嚷嚷，“诶诶诶，小大，给我放下啊，拿着酒喂你平哥去，长官在这儿呢你也不怕被罚去外面罚站啊？”
“罚站”两个字溜到耳朵里，被沈让捉了个正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小火龙，也拿捏不准这人是故意说给自己听还是无意提及的，可游子龙发烧一事说到底和他逃不开干系，沈让一寻思，索性端起酒杯，对着游子龙和小大举杯，
“好了好了，这杯我替他喝了。”
朝城这方面都没什么讲究，违抗命令做错事情是公事公办该罚就罚，饭桌上就只是单纯的吃吃喝喝。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绝无什么职位高低的讲究。沈让起先是帮游子龙挡酒，这些人见状纷纷来灌他，后来就聊开了，索性连理由借口也懒得找了，一杯接着一杯。
游子龙默默喝着奶，偷偷观察沈让，就见不管是谁来过来，沈让都会第一时间挡下，那叫个严防死守，那是一滴酒也没让小火龙碰着，他就有些担心，一会儿不会这人也醉了吧？要不要紧的？
作战部大都是粗人，三两杯下肚，更是放开了，一个个勾肩搭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骂它狗日的丧尸，问人类到底啥时候玩儿完；一会儿又笑，笑三十八岁的老吕这两天看上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拽着一群兄弟帮忙出谋划策，回人家一句话要措辞半个多小时，提前一天就开始紧张地找人出谋划第二天该和姑娘说点什么。
饭桌上统共二十多个人，女孩儿偏少，就四个。她们听着老吕在那边哭，说不要喜欢女孩儿了，都笑得前仰后合，老吕就抬起头脸看她们，忽然脑门磕在餐桌上，震得锅碗瓢盆都跳起来一下，他来了句，
“义母们！你们最知道女孩儿喜欢什么！帮帮我吧！”
谢允笑得拍桌子，“老沈，看到没！就，就这句，天天管人叫干爹。哎哟我天，昨天他去找老墨，说‘咱俩试试吧，我不想喜欢女人了’，老墨差点把他掐死，诶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没没没没笑你，不笑了不笑了，我错了我错了哥，帮你！一定帮你！”
世俗的悲欢大抵如此，每个人都是浩瀚宇宙的一粒星尘，每一粒组成身体的原子可能来自来自几亿年前不同的星球，而如今都归于柴米油盐的琐碎与平庸，往后灰飞烟灭，短暂而空茫，却偏偏在此时此刻无比真实。
唯独小火龙不能喝酒，跟这群喝大了的人几乎无法交流，分明肩并肩坐着，思维却宛如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次元。他用啤酒杯端着一杯椰奶，在热闹的酒局中，一只龙默默地喝奶。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游子龙在内心默默念叨着，借着酒气催眠自己，这是马奶酒这是马奶酒这是马奶酒……然后闷头吃菜，其他人忙着吹牛逼，这两桌，不对，应该说四桌好菜都是他的。他给沈让夹了一块香煎羊排，
“长官，吃点东西再接着喝，这个好好吃，再不吃被他们抢完了！”
沈让喝酒不上脸，身体因为穿了腰托坐得笔直，被轮椅上的两根束缚带保持着端正严肃的坐姿，可大抵是因为微醺的状态，与平时紧绷的神情不同，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
游子龙凑过去跟他说话，他也没往脑子里去，就觉得热气呵得耳朵痒痒，他缩了缩脖子，偏过头对着小火龙笑。
他笑得温暖真诚，眼尾濡湿，眼皮发红，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他从善如流地把杯子放下了，腾出手摸了摸小火龙脑袋，一点没掩饰眼里的器重和喜欢。
……小火龙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跟小鹿斑比似的那么又大又亮还水汪汪，笑起来又似月牙，明亮皎洁，干净温暖。
中间歇了一会儿，几个女孩嫌他们吵，带了两瓶酒回宿舍喝去了，留下一群不讲究的大老爷们。谢允醒了点酒，就又凑过去给沈让敬酒，说的都是些没头没尾的祝词，先说祝贺大家都从丧尸潮里活下来，又恭喜沈让恢复正常生活和工作，倒是没毛病，后面就成了什么……恭喜遇见贴心人……？
沈让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他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好像又没有很不对。他眨眨眼，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又被灌了酒。以前他们都是互相灌酒喝得大醉，今年一样，没逃过一劫。他也想着难得一次要尽兴，但凡是来敬酒的，或是给小火龙灌酒的，悉数应下。
小火龙吃饱第二顿，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虽说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但是最主要的目标还是他俩，游子龙对于这群人的行径深感无语，眼见身边的人喝得眼光流转眼波泛滥，那水汪汪无辜小眼神瞧得自己啥也没做都觉得心神荡漾，赶忙把身边几个又想来灌酒的人摁住，说什么也不让沈让接着喝了。
“诶诶，别灌了啊，长官都喝快断片了，回去要是吐一床我可没地方睡。”
沈让就对着他乐，微微偏头看着他，又费劲地眨了眨眼，看清他的脸之后凑过来，带着一股子浓厚的酒气，对他说，
“不吐，是你的话，我，不——吐——”
沈让被护士辅助从轮椅上转移到车上都要恶心一路，一直以来极为抵触心理干预，是医疗部上下所有人束手无策最为头疼的病人，他用亮晶晶的眼睛噙着笑意对着小火龙，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的话，我不吐。”
到底是身体先接受了，还是心理先接受了呢？
没心没肺了二十年的小火龙觉得心尖颤了一下，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凑到沈让颈边深吸了一口，也不顾他一身酒气，只觉得是让让的味道，让让什么味道都好闻，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颅内一片舒爽，一边暗自记恨旁边这群人，让他没法做更逾越的动作。他睁开眼，叹了口气。
没想这一低头睁眼，余光瞟见沈让裤子一片濡湿。
小火龙脑子一震，赶忙扭头去看，只见桌上干干净净，沈让吃相很文雅，甚至没有什么污渍，更没有酒杯打翻什么的，他又看了看沈让的神情，明显是不自知的。游子龙暗自沉默了一会儿，三两下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沈让腿上，站起来对着其他人随手抱了个拳，
“哎呀各位，你们喝着吧，我长官喝多了腿疼犯了，我带他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压根没给其他人阻拦的机会，把没喝完的椰奶盒子拧紧，塞给迷迷糊糊的长官抱着，推着轮椅一溜烟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