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猜测
散会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小火龙像霜打的茄子，蔫嗒嗒跟着队友，出奇的沉默。
他关了十多天，在隔离室呆得蘑菇都长了两箩筐，估计够炒几盘菜了，每天都盼着出来，沈让交代他好好复健，他就乖乖地听话，复健成了他在隔离室里唯一的“娱乐”项目。他伤口愈合得快，复健开始得也早，可皮肉是长好了，每次复健时拉扯到的肌肉和皮肉底下那一层不知道什么组织，都疼得要死，他哭爹喊娘地骂人，但想到如果恢复不好，以后有可能抱不动让让，就又充满了动力。
他十多天没瞧见自家长官，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满怀期待以为开会的时候能见到了，结果不仅没见到沈让，还被好多人指着鼻子骂，最后的收尾居然是沈让答应了不出外勤？让让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要答应！
他越想越气，出了会议室的门，一边下楼梯，一边见着什么门，什么垃圾桶，都要踹一脚撒气。他几个队友也都挺生气，老三就不说了，李一鸣原本还是准备拉架的，到后半截也发火了，平哥一直黑着脸不说话，反倒是小大，虽说好像有心事，却还是出言稳住队友。
沈让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办公楼一楼，游子龙下楼到底层，扭头看着走廊的另一头，是沈让的屋子。沈让住在隔离室的时候，离他也就是这么一个走廊的距离，他每天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却看不到那间屋子。此时没有玻璃门拦着他了，他只要想去，就可以推开门，和沈让说，“我回来啦！”
可是他有点难过。
沈让被抓、被这些人逼着答应不出外勤，都和他脱不开关系。小火龙远远看着那间屋子，抓心挠肝地难受。他摸不准沈让为什么这么冷淡，也摸不准沈让是不是为了护着他才被迫答应的，是不是因为他刚刚开会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面发消息，才闹成这样，是不是还在气，他要怎么才能得到让让的原谅。
几个队友看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纷纷说去外头抽烟，抽完烟要是他还没出来他们就先回宿舍，让游子龙想去就去见见。
办公室大门在走廊中间，他看着队友的背影，落在后头，顿住脚步，茫然无措。
顶头那间办公室门突然开了，小火龙眼睛一亮，却见是比他先从会议室离开的文静从里面出来。
办公室门外有走廊的窗户，她倚在窗边，看着门。门又被开了一下，老卫从里头出来，和文静低声交谈着。游子龙盯着他俩，用最近控制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的哨兵能力调动听力，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文静问。
老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文静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对着窗外，看着外头草木凋零的萧瑟场景，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他是想清楚了的。”
“他一开始不想救那个叫小大的。”
她顿了顿，言外之意，沈让很清楚其中利弊，他也说了是“感情用事”保证了“就一次”。沈让很少冲动行事，尤其是这几年，愈发沉稳，老谋深算。她也和沈让深谈过，生命系异能，能处理植物，能逆转丧尸化的动物，是人类的希望，他不应该再去冒无谓的险，沈让那时说心里有数。
不再出外勤，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呢，他向来顾全大局。
但这话在游子龙耳朵里听起来，就完全变了一种意思。什么叫一开始不想救小大？难道沈让也和南c区，和抚川港的那些人一样，把人命分成三六九等，分出个高低贵贱？他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用价值、成本、收益，去衡量人命的事儿，他也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沈让还是把人救了了，他其实没有立场责怪沈让，但他一想到沈让也这样去度量人命，就觉得心里难受。
小火龙站在原地愣住，他真恨不得抽自己几大耳刮子，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过来，为什么偏偏是个哨兵，把这一句一字不差都听见了。
这个时代不是什么适合人类生存繁衍的时代，但人类能苟活下去，除了勇猛和智慧以外，还有计谋和手段。这是个人人互相利用，人人都会先为自己思考的时代，他对这件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话从沈让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朝城的疫苗那么厉害，一定很贵吧。
但是再贵的疫苗又哪儿比得上命呢，那是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是他在抚川港就认识的朋友，出生入死这么些年，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关系。小大是普通人，而他游子龙是异能者，诚然在能力上的确有所不同。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这些兄弟们有什么比不上他的，或者说，绝不会冷冰冰的拿来做比较，权衡利弊。
他心都凉了半截，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觉得来气。脑袋发烫胸口却是发冷，心里凉冰冰的，一口气上不来，好悬卡在嗓子眼把自己噎死。
所以在沈让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情？自己这条命和别人的命放在一起，就非要比个高低上下才行？谁又不是爹生娘养的，有异能又怎么了？如果是这样，那他游子龙宁愿不要这什么破异能！
小火龙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跑到沈让门口，当着文静和老卫。这俩人都扭头看他想说点什么，他不管不顾，狠狠踹了一脚门，留下个脏兮兮的鞋印，气鼓鼓转头跑了。
他挎着一张脸，气哼哼地从办公楼大门径直出去。他几个队友还没走远，几个人叼着烟尾巴，还没舍得扔，见他这状态出来，纷纷纳闷。沈让门外，老卫和文静也挺纳闷的。他俩看了看小火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朝城最高级别的办公室的门上那个灰蒙蒙的鞋印，面面相觑。
无论如何，游子龙和小大能够平安无事地从外头回来，晚上是要庆祝一下的。
几人从食堂弄来许多食材，端着口锅，在平哥宿舍架了炉子，几个人忙前忙后把菜式摆开，还有夫妻肺片，蒜泥白肉，和拍黄瓜。小火龙搓搓手指头，弄出个小火苗，伸手去点燃了锅底下放着的蜡烛。
沈让和谢允他们也曾如此，彼时，沈让、谢允十六七岁，风宁才十二岁，那会儿她还没那么野，加上个老吕，文静，还有个如今已经加入丧尸大军的，文静的哥哥，文也。他们六个人也是高高兴兴坐在一起，那会儿朝城刚刚建立，还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他们每天也不愁吃喝，带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起打丧尸，每天都觉得自己是最牛逼的英雄。
火锅从汤里翻滚出热气，在冬天把整个屋子都熏得热腾腾的，深蓝色的玻璃窗户上结了厚厚的白雾，所有的动荡都拒之门外，过命的兄弟热热闹闹举杯，哪怕喝的只是牛奶，甚至白水加点糖，起先几句可能和这操蛋的世界有关，骂丧尸，骂敌人，后来就开始品评菜肴，说这个野猪肉好吃，什么香蕉和花生一起吃有肉味儿，什么无人区的野菜虽然看着不干净，但是吃起来特别香，还有捅了蜂窝炸蜜蜂吃的……
谢允曾经用雷劈死过蛇，做了个蛇肉煲，又弄了点蚯蚓、蚂蚱什么的，风宁吃的时候挺开心，吃到后来发现个没碾碎的蚂蚱，当场脸色就绿了，一个龙卷风把谢允掀出去，两人追着打了二里地。那会儿他们已经认识老墨了，老墨和老吕俩人生怕蛇肉煲被波及，抱着锅直接开溜，沈让就在旁边啃刚刚种好的黄瓜，咔哧咔哧，看戏，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谁不曾有过无忧无虑，又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呢。
小火龙今天话不多，埋头吃菜，他关了这么久，一定要吃到朝城的好东西才能缓过劲，一筷子接着一筷子。老三吃不过他，都急眼了，俩人用筷子武林高手似的，翻着手腕过招，筷子相碰，打的“噼啪”作响。
“沈让那个混蛋。”小火龙终究没憋住，骂。他吃了好多，吃得腹肌都没了，肚子腆出来，却没有之前吃朝城的饭十那种满足感，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还是生气。
“他怎么了？”李一鸣见他终于愿意提，赶紧接话。
“……”小火龙低着头，声音弱下来，像是心虚一样，“我今天听到文医生和卫医生说话……他们说，让，不是，沈，让，本来不想救小大的。”
小大正在夹锅里一块萝卜，听着这话，脸都没变色，稳稳当当把那块煮软了的萝卜块小心翼翼夹起来，功力之高，甚至没把萝卜夹成两半，他把萝卜块放进蘸料里，前后沾满油碟里奇奇怪怪褐色的汁儿，吹了两口，塞进嘴里，才不紧不慢地接口。
“应该是救我不划算吧，他是城主，考虑这个也正常啊。”他还没彻底咽下去，有点口齿不清，又嚼了几下，才继续说，“咋的，我以为你生气那个破调查复盘会，合着你就气这个啊？”
还是那句话，他懂，他理解，他在这个世界漂泊了二十年，对人性的要求其实很低。外头，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南a区，就遇到那么几个人，一多半都算不上好人，他也没觉得有多失望。以前南c区那个头头也是个人渣，他也还不是呆了这么多年。
但是沈让不一样……
他端着碗闷了一会儿，小大又吃了两块萝卜，叹了口气，突然放下筷子站起来，揉了揉游子龙刚长出毛的脑袋，拍拍他，指着阳台。
“走，哥陪你聊聊。”
“小火龙，我不是要跟你说什么他是城主这种道理。”小大看着窗外，是另一栋宿舍楼星星点点的灯光，“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救的人？”
“这事儿我琢磨了好多天，谁都没说，连平哥都没说，现在得跟你聊聊。”
“朝城，是个中型基地，科技上保障生活没问题，你要说它科研能力超群，我是不太信的。但是咱俩都没变成丧尸……当时咱们在外头，给了几支疫苗，对吧。如果那个疫苗真的有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大家？哪怕收取高额功绩，没人在生死攸关的情况还在乎身外之物的。”
“不过困扰我的不是这个。”小大没给游子龙开口的机会，他一撸袖子，把手臂上已经只剩一点肤色不同的抓痕露出来给游子龙看，“而是这个。”
“当时，我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发黑了。在外面那次，打了药之后没什么感觉，后来回到朝城，他们给我输液，大概，这么大一袋……”他比划了一下，又接着说，“冷藏的，我也看不太出来是什么药。”
“伤口从当天开始，就再也没有溃烂，甚至开始愈合。我的丧尸化被逆转了。”
“你相信有什么药物，可以逆转丧尸化吗？”
“我开始其实甚至不太清楚，后来清醒一点，我就在看你。我发现你比我伤的重，还比我好的快，不只是伤口，还有状态。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们给你在车上就已经做了处理。”
游子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打了什么药，在车上又发生了啥，就记得失血过多沈让给他输血了，他还闹腾说够了够了来着。他看着小大，微微张着嘴，歪头。
“啊？”
小大压根没指望游子龙有这种分析能力，他摆摆手，继续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沈让的异能，为什么可以处理水源和植物。叶峰也是植物系异能，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净化’这种能力？”
“s级植物系异能太罕见了，其实我说不好……但是……沈让这次在外面，几乎没受什么伤，但回来之后病了挺久，会不会是异能耗竭？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没有变成丧尸……和他的异能有关？”
“你听说过生命系异能么，人类史上，已知的生命系异能者，不超过五个。都是传闻里的，在大后方，被死死捂着，教科书都不敢写。如果他是生命系异能者，等级还这么高，朝城根本护不住他，只要传出去就是腥风血雨。”
“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没什么证据。但如果有人向你问起你的伤，你一定要说不知道。”小大本想再加一句，问问游子龙是不是真的决定了要和沈让在一起，又觉得没必要说。
他们是游子龙的兄弟，又不是他妈。平哥已经提过这事儿，游子龙也应该知道和沈让在一起肯定是有代价的，不管他是城主，还是什么别的。他们提过，游子龙还愿意冲，那他们作为兄弟，就一定会支持他。
游子龙愣了半天，缓慢地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嗯……”了漫长的一声，最后来了一句：
“哇！那让让好厉害！！！！”
小大一瞬间想把游子龙从窗户丢出去。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拎着比自己高一截的小火龙的耳朵，拎到嘴巴前头，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跟他说。
“你可以探探他，但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