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心照不宣
沈让严重贫血、低蛋白，营养摄入不足，免疫力太差，老卫没办法，问游子龙愿不愿意和他再暂时结合一次。小火龙听着这话，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点头点出了小鸡啄米的姿态。
通常来说，暂时结合对哨兵的助益不大，但结合热持续一两天，是真的难受，游子龙却是个不计得失的，他一个劲问老卫，能不能持续久一点，能不能多给沈让借一点体力，两人上一次暂时结合之后让让被偷走了会不会有心理阴影，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老卫险些把他嘴缝上。
腹膜透析坚持了三天，每天几次，灌进去两升，呆够七八个小时，再放出来，再灌进去。沈让的水肿终于消下来，肺水肿也得到了缓解，血压也回升到正常范围了。只是肾功能没什么起色，不怎么有尿。为了防止再次尿路感染，老卫索性给他撤了尿管，就用腹膜透析排除体内代谢废物，又嘱咐游子龙观察着，时不时试试手法排尿。
水肿消了之后，他整个人突然瘦下来。无论是手脚还是脸，整个人一下子脱了相，但人倒是醒着，面罩撤下来换了鼻氧管，脸上勒出了明显的红印。
小火龙每天最愁的就是怎么哄着这人吃饭。
原则上来说，肾病患者的饮食需要严格的控制，什么低盐、高糖高脂，优质低蛋白。说起来林林总总复杂得不得了，游子龙给他喂了几天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糊糊，感觉就是藕粉或者白粥，加上乱七八糟的营养剂，他起先以为是药，每天哄着人吃，沈让也挺不给面子，勉强吃一两口。
结果，直到过完结合热，沈让恢复了一点体力，能说出点儿话了之后，吃了小半碗藕粉，用一种灵魂出窍生无可恋的表情愣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好难吃。”
小火龙如梦初醒。
他尝了两口那玩意，做出了和长官一模一样的表情，尔后浮夸地蹦起来，“呸呸呸rua——”他眼睛鼻子扭曲纠结在一起，极其浮夸地往垃圾桶里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还冲到卫生间用自来水漱了漱口。就这？就这？！这俩人就给沈让吃这玩意！？他可算明白了，沈让不吃饭，可能一小半是难受，一多半是因为这玩意真他妈的难吃。
“难怪长官不吃饭！换我我也不吃！！！”小火龙气得在屋里跳脚，“这群人居然还怪让让不吃饭不配合！就该给他们每人每天定量吃两斤！不吐算我输！”
老卫也挺无语，这是一码事儿么。病情都不一样，胃口当然不同。
沈让自己是植物系异能，从来不缺吃喝，看起来不讲究，私底下其实是个挑食的性子。小火龙之前在训练期的时候天天给他带晚饭，已经摸出来一点这人的口味，爱吃酸爱吃甜爱吃辣，不喜欢咸的，喜欢酱汁多的，喜欢吃鱼，不吃葱姜蒜，什么压缩饼干蛋□□营养剂他一盖不爱吃。
小火龙一歪头，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突然蹦起来，一溜烟就跑去办公室，给自家长官泡了一杯热腾腾的热可可，加奶加糖。他双手捧着，送到嘴边尝了尝，糊了一层的巧克力色泡沫，兴高采烈邀功一样地跑回房间。
沈让人清醒着，看到这人嘴边偷吃的罪证，卧蚕微微隆起，眼睛里有些笑意。他腹部仍灌了透析液，肚子又圆又涨，被薄薄的被单盖着，床头只抬到三十度角。小火龙屁颠屁颠跑过来，把热可可放在他脸侧。
“让让，闻闻，香不香！”他引诱了一下不知道多久没吃到能入口的正常食物的病人，然后把热可可放到了床头桌上，好声好气地商量，“坐起来一会儿好不好？”
腹膜透析虽好，却也有明显的问题。
有些人带着着一肚子水，能四处走动，没事儿人一样生活，却不知道为什么沈让就吃不消。老卫分析，可能是因为高位截瘫，他的腹壁肌肉比常人更弱，透析液灌进去，压迫着腹壁脆弱的肌肉，他的身体自然吃不消。再加上肾炎腰疼，他在阎罗王手底下的时候，侧腰还受了点伤，肚子一沉，腰也受不了，坐着腰疼肚子疼，躺着又胸闷，腿和肠胃还时不时痉挛。
他只能半躺着，取一个折中的位置。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期坐起，锻炼肌肉和心肺功能，锻炼自理能力，都是恢复健康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健康人这么躺上一个月都能躺出一身毛病，更何况是沈让这种瘫痪病人。
“腿分开一点，垫上膝枕，我抱着你坐，不碰你肚子。就坐一会儿，把热可可喝了就躺下，我给你揉腰？”小火龙和长官打商量。
他给人穿了长袖睡衣和长睡裤，是很常见的深蓝色格子纹样，仗着肾衰无尿，也没给人包纸尿裤，就垫着个护理垫，每个小时检查一次，脏了就换洗，完全不嫌麻烦。沈让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头一回不是默认，而是点了点头。
小火龙高兴极了，凑过去在他脸上响亮地“啵唧”一口。
他兴高采烈地跑到床尾，把穿着猫爪袜的脚丫抬起来。那两只脚软软地踩着个偏硬的枕头，是为了避免足下垂。他的脚原本只是因为没有肌张力，足趾内扣，如今已经开始下垂变形，更软了，也有几分舞者绷脚的姿态。老卫先前提过一句，说一旦足下垂变形，就算奇迹发生他脊髓损伤能好，也够呛能走路了。沈让倒是不在乎，小火龙却连忙给他想办法。沈让没有什么好看的平底鞋，基本都是军靴，也不适合在床上穿。所幸他个子高，睡在床上，脚下塞个厚枕头，刚好能踩住。
小火龙左手托着他脚踝，右手握住脚趾的位置，前后活动几下。他脚踝之前肿得一塌糊涂，皮肤粗糙，还有细小的伤口渗水，游子龙每天给他擦三次身体乳，这会儿倒是不肿也不渗水了，还带着身体乳的香气。小火龙把沈让的脚往腿的方向推了推，小心地转圈活动着。猫爪袜毛绒可爱，倒是遮掩了残态。
“让让，病好了咱们就复健吧？”他随口一说，去看沈让的表情。
复健是个辛苦活儿，别说这会儿人坐都坐不住，就是放在之前，你喊他动动胳膊他是愿意的，喊他练习像婴儿那样膝盖着地爬行，喊他被抱着站起来，喊他绑着支架迈步子，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一直以来，沈让的态度是：就算复健了，能扶着助行器绑着支架在屋里挪几步，又顶的了什么用？小火龙那时拗不过他，这几天和老卫接触多了，才明白过来，无论能不能恢复，复健都是必要的……因为如果不复健，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可他也确实心疼。
他把这人双腿分开，在膝下垫了圆柱形的体位枕。这姿势不大雅观，像是个半成品的截石卧位——也就是生孩子用的姿势。他给他摆出来，就连忙用被子盖上。沈让躺了这么一阵子，体位性低血压更严重，他只能把床头一点点摇起来，看着沈让的脸色。
小火龙坐到床边，给他按摩起手臂来。手臂活动也能促进静脉回流，减轻体位性低血压的症状……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但只要有用，他都愿意试一遍。
随后，他又蹭到让让身后，把床放回去一点，将人接到自己怀里。沈让喘着气，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小火龙圈住他硬鼓鼓的肚子，护着那贴了纱布的置管，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好像打了个摆子。
他耸耸鼻子，闻到了一点尿味儿。
沈让自己倒是没察觉，歪在小火龙身上等着这一阵晕眩过去，全然不知身下的状况。小火龙也没表示，一手把被子拽高，护到腹部，做贼一样摸着他小腹，又到腿根穴位轻轻挠痒、打揉；一手拿过热可可的杯子。沈让乖乖地低头，双手虚捧着，覆盖在他手上，他也就顺着长官的意思，倾斜一点杯子，一口一口地喂给让让。
世间感情大多如此，欣赏他的灵魂与品格，包容他最真实的任性和小脾气，爱他每天作为一个普通人，吃喝拉撒睡这些琐碎而庸俗的事情，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
一辈子。
小火龙一点也不介意长官身体不方便，他可以照顾让让，像照顾自已一样，或者比照顾自己更耐心。可是他希望让让舒服一些，健康一些，能活得更好，更久一些。残、疾，又如何呢？
相比猫狗，人类的嗅觉就是残疾的，相比蝙蝠，人类的听觉也是残疾的，可人类接受自己，喜爱自己，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人又不是机器，并不要以皮实耐用为基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让让又聪明又能干……不对，就算是不聪明不能干，就算是不方便，那也是全天下最好的让让。
全天下只有一个的让让。
小火龙偷偷摸摸地给沈让做着手法排尿，察觉到他腹壁肌肉不适，就轻轻用温热的手掌替他捂一捂，过一会儿再去继续按摩小腹和腿根，怀里的人时不时呼吸颤抖地打个激灵，耳根渐渐染红，却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热可可。
他快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他经历过很多事，年轻的哨兵那些想让他舒服一些的小动作，想维护他尊严的小心思，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心照不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