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小火龙晚安
“长官啊，小火龙有没有新年礼物？”
跨年夜的卧室亮着灯，窗外远远传来人群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和“过年啦”混杂在一起，全息投影的烟花在天空炸开，映得地面都闪着五彩缤纷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热闹欢腾。
沈让捧着围巾，心里熨帖，勉力伸展手指拂过软毛线的围巾。这几天指尖麻木刺痛明显，他感觉不舒服，就不爱动弹，但是严格来说，活动能力比起前阵子生病的时候，实在是恢复了不少的。
他嘴边仍旧是寻常的弧度，眼中却噙了笑意，卧蚕微微隆起，眼尾撒开细纹，整个人散发着刚被热毛巾擦过的干净温暖。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蹭小火龙的侧脸，他其实感觉不清楚，却宁愿忍着刺痛去做这件事。小火龙笑眯眯把他的手捂住贴在脸上，自己还蹭。
沈让有时候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彻底忘记了他俩还在吵架。
“没准备，但是可以有。”沈让说出前三个字就估计到小火龙会失望，赶忙接了下文。他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衣柜，手指尚未伸展，唯独手掌挺直，姿态其实有些怪，他以往是不喜欢看到自己这样的，宁可不抬手，也不愿意暴露残态。
“衣柜抽屉里那盒种子帮我拿一下。”
“不会是种红薯吧？”小火龙眨眨眼，恋恋不舍把沈让的手从脸边上放下，起身去拿来，把盒子放到沈让腿上。他很少自作聪明地违背沈让的意思，嘴里却还是关心了一句，“你现在用异能会不会累？”
沈让摇摇头，这点儿消耗如果还嫌累，游子龙这护士就该打包送回医疗部了。他听着小火龙前半句，想起来小火龙受伤那会儿，跟什么宝贝似的抱着的红薯，乐了一声，随后摇摇头，手上一边开那盒子，一边眼也不抬，动了动嘴皮子，吐出一句。
“你出息也就到这儿了！”
好家伙，敢情他还记仇了！小火龙稀罕极了，震惊地盯着沈让。长官实在算不上活泼的人，行事成熟稳重，军人作风，相当老干部，但偶尔流露出一点细节，又让人管中窥豹一般，瞧见几分他原本的性情。
让让真的是很可爱的人——小火龙不着边际地想。
沈让开那盒子动作不快，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选了一小节干巴巴的树枝出来。他细瘦柔软的指尖浮出稀疏却明亮的光点，落在棕黄色的小树枝上。游子龙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救援的时候，沈让几乎昏迷，却还是能拼死给出最后一击。
他把种子藏在伤口里，蹭到阎罗王身上。他在□□下使出异能一击毙命，那时候指尖缭绕的光点也如此时此刻一样。他从来都不是人畜无害软弱可欺的人，如今锋芒内敛，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
小树枝迅速生出新绿，嫩绿的叶子破开枯枝，绽放成为新鲜的植株。沈让垂眼，神色宁静。他手上感觉不明，大多动作需得注视着，才能保证精确度，目光也就格外专注。游子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见他自嫩绿的植株上选了一片叶子，用大鱼际压在塑料盒子上，左手按住另外一侧，用了几次力气，才把它摘下来。
“啊？”小火龙满头雾水看着那片叶子。
“别急。”沈让抬眼对他笑笑，不紧不慢地用指尖蹭着叶子，勉强持着一侧，虚虚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尔后举起来，放到嘴边。
窗外的烟花炸完了最后一波，鼎沸人声也平息下来，沈让向后靠了靠，找了个省力气的姿势，微微低头垂眼，口中衔着那片碧绿清脆的树叶，青白色的指尖虚扶在叶片一侧。
他试探着吹了几个音节，技法明显已经生疏，却又尚不似寻常顽童吹来荒腔走板，只几个音出来，就依稀有了曲调。随后他顿了片刻，吸了一口气，才真正开始了。
气流缓急有别，声韵高低不同，音色清震明亮，吹奏得随意，气口也比寻常演奏更多些，相较笛声更野性，似林间长啸聚饮。他没有用太多技巧，曲调流畅悠扬，大约是北舟城最北方，草原上的歌谣，吹奏之间，略有不精细的滑音，也不过未经雕琢的粗犷疏阔。
他只吹了四句简单的曲调，就不得不停下低低咳嗽，唇边和脸上都有轻微的发麻，是缺氧的表现。叶子滑落出去，没能被抓住，掉在一旁。他却也并没有太在意，停顿了短短几次呼吸，忽又轻击着那个塑料盒子，修剪整齐的指甲带着清脆的声响，与闷闷的指骨敲击出的声音一起，打着略微拖沓的节拍，一声声唱起来。
歌声续上了叶笛的曲调，他身体不行，气息不足，唱不出悠扬豪迈的味道，却仍清朗辽阔，并不像草原牧歌，更像是半醉半醒之间用筷子翘着碗碟，散漫地对着长风朗月，潦倒又疏狂。歌词是简单的几句，不是官方语言，不知是什么民族的语言还是方言，却别有风情。
小火龙愣愣地看着沈让，他从不知道这样正经的沈让竟然会唱歌。
沈让唱罢转头，略长的发梢从在鬓侧，凌乱而无拘无束，不如从前那样严肃得一丝不苟。他实在长得好看，无论是穿着这样居家的服装还是作战服，无论是持枪还是拿着一片叶子。他的歌远谈不上专业，却实在很听着舒服，又有肆意和侠气，不太像这个时代给人的感觉，也不像北舟城炎家。
游子龙心跳得飞快，脸一寸一寸变红，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睁大眼睛，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捧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让！！！”
天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沈让笑眯眯看着他，他凑上来抱住沈让，这才说出一句囫囵话儿来，“让让！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好好听！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真的好好听！！”他叽叽咕咕念叨了一堆，最后只有两个结论，第一，好听，第二，翻译一下。
沈让被他抱着晃了半天，没吱声。小火龙好容易饶过他，只见这人仍然笑眯眯的张口。
“这首歌，是我外婆教我的，她是个特别普通的人，在机械相关的研究所工作，没有异能，不是哨兵向导，不会格斗，一辈子最不普通的一件事儿就是生了我妈这个a级火系异能者。”沈让慢吞吞地讲，“她说，这首歌，是外公年轻的时候唱给她的。”
“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也没告诉我。”
他曾经试着查阅书籍、网络，去找这首歌，都是徒劳。外婆耳背，唱歌也跑调，他很艰难地复原出来，甚至不确定这首曲子是不是经过了外婆的“篡改”，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短太老，又不是什么出名的歌曲，与许多文明、文化一起，丢在了一次又一次的丧尸潮冲击中。
他天赋过人、努力勤勉，难免在少年时有些不务正业，学过的东西驳杂，包括外婆的家乡话。但说到底，也仅限于日常用语，这样的歌词，他全然是听不懂的。而外婆虽然也在北舟城，但并不在炎家附近，他要读书要训练，懂事以后，真正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今他只知道这首歌是外公唱给外婆的，听过之后，外公与外婆就在荷花池边定情了。
小时候，他也想过另写一首官方语言的唱词，却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从千百年前口耳相传一代一代留下的歌谣，那就该保有它自己的味道。他笑吟吟看着小火龙，并无隐瞒。小火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皱皱鼻子，却从“听不懂”中，体会到了几分别样的浪漫。
真好啊。
如果时间可以停住就好了。不用想南a区的变态实验、朝城的民生疾苦，不用想虎视眈眈的丧尸，不用想从北舟城杀过来的炎溯，只要把让让哄得高高兴兴，照顾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小火龙恍惚想着，他也不想当什么a级火系哨兵，并不想承担什么救世英雄的责任义务，他也希望沈让不是什么能够净化丧尸病毒的生命系异能者，好像生来就注定了要学会承担、付出与奉献。
如果生在古代，让让一定是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潇洒自在，快意恩仇。他小火龙就当一个大侠身后的跟屁虫，哎呀，其实他也可以当大侠，用刀，刀比剑更霸气，到时候走在外面，还可以带上泡芙和深渊，他们就是名扬四海的——狗猫双侠。
这样的沈让就要回到北舟城了吗，他明明拼了命从家里逃出来，他的爸爸真的好窒息。他提到去北舟城就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去，就因为朝城的资源不够丰富，医疗不够好，科技不够发达吗——
为什么偏偏生在这样的年代呢。
他甚至想问问沈让，不去北舟城行不行，可他问不出口，炎溯就在不远处的宿舍楼客房。他只好抱着高高兴兴软乎乎的让让，一边念念叨叨后悔自己没把歌录下来，一边钻进被子里躺下。
“让让，晚安！”小火龙钻进被窝，心思千回百转地琢磨着，嘴上还是每天晚上日常的对话，“我说了晚安，你要说什么？”
“晚安。”沈让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作势要睡。小火龙不满，皱皱鼻子，不依不饶地凑道沈让脸侧，一双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谁晚安？”
“小火龙。”沈让笑着回答。
他们每天晚上都要重复这一段废话，也不知沈让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屡教不改，每天都不肯老老实实说出这句小火龙想听的话，总是等着小火龙问，他才往下接。小火龙不屈不挠，誓要听到沈让连起来说，不然绝不肯睡觉，他说，“连起来。”
“小火龙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