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故人
冬天的北舟城气温很低，大多数区域是有取暖系统的，只是筒子街不比哨兵军校，落魄的角落冷得渗人。机器人护士端着托盘从走廊里头的诊室里推开门，探了个头，瞧见外头状况不对，防医闹自保程序启动，出于减少损失的目的，缩回了房间里。
阴暗的室内，灯管发出滋滋电流声，外头依旧是工厂轰鸣的机器，屋里半死不活的暖气咔咔哒哒拖拽出有气无力的噪音，而背后的机器人聒噪地重复着“请您立即离开”，令人无端生出许多心烦。
游子龙来北舟城这段时日尽是被揍了，头一回遇到这么个斯斯文文逼急了只会红着眼睛瞪人的小鸡崽儿，一时间提防备至，警惕地打量着江起云，发自内心地怀疑他是不是隐藏了什么实力。
他被身后的机器人吵得脑壳痛，反手一团火球砸过去。
只听“轰——”“哗——”两声，不知道烧坏了什么线路和零件，机器人脑袋歪下来，要掉不掉的挂在肩上，那录音机卡带似的重复着：
“请您、您、您、您……”
直到江起云放弃殴打预备役军人的试探，小火龙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殊的隐藏实力。这意味着——他终于在北舟城遇到一个不会揍他的人了！小火龙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甚至困惑地看了好一会儿险些被自己拎起来的小鸡崽儿，才试探着开口。
“那个，你冷静下来没？能、能听懂我说话吗？”
江起云却不知要怎么冷静。
他与故人相识十三年，尔后音讯两失。炎家老八可以算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朋友，他一度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经过一开始的疯狂否认，到后面试着去接受，去接受天翻地覆的轰然倒塌的生活，也去怀念这个故人。
距今，也已经十二个年头了。
而就在现在，十二年后，突然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自称炎让的哨兵。他怎么可能冷静的了。
他没怨过自己的出身，也十分庆幸自己被炎让捡回家，哪怕总被人欺负，却至少好过从没有见过筒子街外头的阳光。他也没怨过这个世道，打小他就知道没有完美的时代，适当的□□可以更好地面对丧尸这样的灾害，普通人寻求庇佑，自然会损失一些利益，怨恨无用，不平则鸣，未来也许会更好，也许不会。
他怨的是炎让一声不吭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活着，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知道递个消息回来，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他江起云一起？
“他在哪儿？”江起云推开游子龙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往身侧走廊脏兮兮的墙壁退开两步，目光落在地上，又重新抬起脸，叹了口气，“算了……他——哎，你找我什么事儿？”
游子龙不太明白炎佐为什么要让自己表明和让让的关系，但买东西不是给钱走人就行了吗？他兀自犹豫哪些是能透露的信息，那边江起云却终究调整好的姿态，转身推开了走廊左手边的一扇门，扭头看着他，挑了挑下巴。
“既然是二哥介绍的，那就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进来聊吧。”
私人诊所真如表面上一样，为底层普通人服务。价格相比那些公立医院更贵，服务未见得更好，但许多没有身份的人、在公立医院一辈子都排不上号的人，总归会选择来这里治病。有些普通的跌打损伤他倒是不怎么收钱，江起云是治疗系异能，主要的能力是消除痛感、缓解肌肉疲劳，以及愈合一些小伤口，用异能能解决的，带点吃的补充上消耗的血糖就行。
“你那排队三百多号的病人呢？”游子龙跟着进屋，见这人这么悠哉，一副要坐下来慢慢谈的意思，还挺操心。
“这才是大生意，我当然先谈这个。”江起云笑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句，“他们领了号，都回去工作了。筒子街的底层人，没那么多时间耗在排队上。”
“说吧，什么需求？”
他主营人体改造，基因编辑也略有涉猎，但基因编辑的受众小、成功率低，还容易挑出大事端，他不大经手，更多的只是给北舟城外头那些人砍根指头装个小型武器，或给什么人脑子里植入个芯片控制思维，也有没那么血腥的，往指甲上贴个小芯片，再刷一层指甲油。
“我想要外骨骼。”小火龙终于记住了这个东西的名字，掷地有声地提出需求。
“减负重？力量辅助？武器？机甲那种？你用？哪些部位？”江起云皱皱眉，这东西不太实用，要定制不说，还太过显眼。太显眼就容易暴露，一旦暴露就是被官方抓走强拆或者沦为实验品的结局。但客户只要提了，他就想办法弄到，客户怎么用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不是我用，让让用。”
小火龙摇头，抬手指了指脖子下头一点的位置，“他这个地方受伤了，身上就不会动了，尤其是腿，一点儿也动不了。老卫——大夫说有了外骨骼他就能走路了，但是没说是哪种。”
“你说什么？”江起云脸色忽然就变了，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时候？谁干的？他现在在哪儿？”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找错人了？”江起云眼神有点吓人，盯得人毛骨悚然。小火龙下意识竖起防备，皱了皱鼻子。
夺命连环提问多少有些逾越，几乎把小火龙问得炸毛，他不想把沈让的信息太多地暴露出来，也不知这个人到底与沈让有什么恩怨过节，被这么问了几句，忽然就闭上嘴不说话了，满脸都写着不信任。
江起云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恍惚地回过头，坐回了自己那张办公桌前。
他拉开抽屉，弓着身子在最下头一层翻了半天，甚至拿出来一大堆杂物，最后才翻出来一个破旧小铁盒子，盒子是饼干盒，红红绿绿的花纹早已开始褪色，黄铜色的金属边缘已经生锈。他把盒子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一张照片，按在桌子上，喉头明显地哽了哽，似乎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才开口，“是他吗？”
照片上的人看着只有十多岁，还是个小孩儿，身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藤蔓和树枝，还长叶子，他就露了个脑袋在外面。大概是第无数次被自己弄出来的植物捆住，小孩儿气哼哼地咬着下嘴唇，脸蛋鼓出来，张牙舞爪瞪着眼睛。
小火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沈让的手笔，他们小队之前被沈让提溜着特训，沈让就经常用这一手。也不知道浑身上下藏多少种子植株，反正看起来很凶就对了。
小火龙眨巴眨巴眼睛，点头。
“不是什么秘密，自己看吧。”江起云微微抿嘴，他又看了一眼，狠狠按住盒子，把盒子从桌面推到游子龙面前，铁盒子在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穿透拥挤的房间。哨兵身上的肌肉下意识紧绷，只咬着腮帮子低下头。
盒子里是陈旧的照片，几张正常尺寸的，还有几个证件照，更多的是影音储存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前头两个能看出是炎佑和炎佐，两人都是一身军装，大约是毕业还是授勋什么的，只有小腿高的奶娃娃穿着蓝白色的制服，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古灵精怪的，学着哥哥们敬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深渊。
小火龙往下翻，又看见一张背面朝上的，圆珠笔写着“炎让，四岁生日”，是个西瓜皮发型的小朋友，短手短脚坐在一个正方形的小桌子上，抱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蛋糕盒子。
再一张是更小的时候，两三岁的让让斜批了一条红色的绶带，笑得露出缺了空的牙，眼睛弯得看不见。大红色的绶带，亮黄色的字，写的是“小太阳幼儿园故事大王”。
其他的就不是奶娃娃了，和第一张被困在藤蔓里的年龄可能差不多，有站在卡车顶上对下头的人做鬼脸的，有正在□□的，甚至还有甩鞭子的，一身北舟城军校的作战服，整个鞭子上燃烧着熊熊烈火，又凶又帅，神采飞扬。
“？？？他为什么会玩儿火？”
江起云看着游子龙翻看那些照片，微微扬了一下眉头，似乎还挺高兴，“恩，他一直说自己会变成最厉害的火系哨兵，我觉醒成治疗系，他笑话了我两年，最后自己居然觉醒了个植物系——”
“弄来挺多花花草草，说才不要去当内勤。然后每天就研究怎么用那些小苗苗打架。这根鞭子就是他自己弄的，几种草混在一起好像是，遇火会发芽的，还有禁得住烧的，反正挺复杂，正常长不出来，靠异能催生。”
“这个是军校入学的时候。这张是第一次出任务立功……恩，这个是他们的全家福，那时候他还没觉醒成向导，没有深渊呢。”江起云轻声在旁边介绍。
翻完不到十张照片，下头是一些杂物，什么笔记、徽章、纽扣啦，甚至还有一包早就过了保质期的未拆封可可粉。
可可粉甚至比照片还有说服力，小火龙一瞬间就相信这个人和让让关系真的很不错了。第二个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
酸酸的，闷闷的，说不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