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方案
可想而知，沈让那个时候是怎样的体验，连观众都震惊得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想过这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家人的安慰，而是被媒体和政敌掀起的舆论的浪潮。有人怀疑炎让不是炎家人，质疑炎溯的作风，也有人危言耸听：炎家稳定的基因出现了不可预料的变异，炎家守护北舟城或正在成为历史。
这些舆论落在沈让的生活中，成了从前朋友怪异的态度，外人的议论与冷眼，以及深切的自我怀疑。
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难过的理由。在北舟城，除了炎家能批发量产a级异能者，其他的a级及以上的异能者仍旧保持在0.02%左右的水准，这意味着北舟城一亿人口，a级及以上的异能者不过两万人左右，s级更是凤毛麟角。
哨兵向导体质的遗传相对稳定，异性的哨兵向导结合，孩子有超过八成的几率能够继承这种体质，也就意味着他少说也能觉醒个哨兵出来。s级异能的哨兵，又是炎家的出身——他流露出任何不开心，都会被人骂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让若无其事地上学下学，只是不爱说话。直到七天后姥姥风尘仆仆地从北八区赶来，姥姥膝盖不好，坐在沙发上，却还是把已经长了很大的小外孙抱起来放在腿上。
姥姥笑眯眯地问他，“小少爷怎么啦，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沈让和姥姥感情其实很好，只是长大一些之后联系少了，还有些放不开。却好歹没拒绝提起这个话题，只抱着沙发上的靠枕，不安分地动了动，埋着头闷闷地说“你帮不了！”
“你的异能没有哥哥们厉害？你是什么级呀？”姥姥摸了摸小孩儿的后背，粗粝的手掌满是皱纹，却是沈让生活里最缺少的那种慈爱。沈让也没想着姥姥怎么可能不知道，摇摇头，低声回答，“s级……”
“s级多厉害呀，可以打好多丧尸，救好多人呢。”
“打不了，不是火系——”他不想要什么植物系，他只想要火系，哪怕只是个b级的，可是改不了了。他想到伤心处，瘪瘪嘴，憋了这么多天的难过突然就涌上来，抽抽了两下，忽然一咧嘴，哇地哭出来，“我不是火系呜呜呜……”
小孩儿哭得真情实感，冒出几个鼻涕泡，眼泪糊了半张脸，嘴巴张开，口水居然是拉丝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嚎了一会儿，还挺讲究，抽噎着伸手拿张纸巾，还擤了个鼻涕，咳嗽了几声。姥姥轻轻地拍着他，声音似在辽阔草原，有力地吟唱。
“无论是火系还是植物系，小八都会庇佑一方百姓的。我们小八会成为很好的人。”
小火龙根本想不到后头还有什么故事，呆呆地摘下眼镜，吧唧吧唧嘴。
看完视频的小火龙没记住别的，眼前全都是小屁孩穿着裤衩子走路的时候，屁墩儿上随着走路一扭一扭的小猪尾巴。他悄咪咪在心理盘算，得给让让买一堆带尾巴的内裤，羊尾巴猪尾巴兔子尾巴猫尾巴……
反正让让也没办法抵抗！
江起云接过眼镜，似有洁癖地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才又视若珍宝地收起来。游子龙看视频资料的时间里，他已整理好了情绪，神情缓和下来，有条不紊地与游子龙分析。
“我不是哨兵向导，也没法判断你自称炎让的哨兵是真是假。如果你真的是为他而来……”江医生吸了一口气，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你说他受伤了，需要外骨骼，我只能说我这里有。不仅有外骨骼，还有植入和非植入的电刺激芯片，无论是用于止痛、康复，甚至通过神经旁路重建神经连接，恢复一些肢体功能，都是有可能的。”
“但我是搞人体改造的，不是悬壶济世的医生。”
他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情绪掩饰得很好，“人体改造的死亡率很高，哪怕改造成功，这些人也是被当作武器使用的，用坏了就丢。如果你是想给他治病……”他梗了一下，喉头动了动，才继续下去，“我尽量出一套相对保守的方案，价格可能更高，效果可能没那么好……”
“……另外，我得见到他。”
人类在进步，科技在发展。缸中之脑可以直接通过电极片，为人营造出快感。已经是平民中最流行的娱乐方式，更高级的还可以营造出不同的幻觉，创造一个脱离真实生活的完美世界。
而无论是把截去的肢体连接上武器，再通过芯片控制，配合连接到身体其他部位的神经电极片这样的改造，还是把眼球摘除后装上带有更多功能的义眼直接处理图像之后刺激脑神经，又或安装监听耳蜗，甚至通过电刺激，用电极片连接在丧尸身上，与丧尸病毒争夺对肌肉的控制权，都是如今的科技可以到做到的。
高位截瘫也可以连上内置和外置的电极片，用电脑放电取代神经的功能，有些部分可以连接到大脑直接控制。也可以用外骨骼机器人把人套在壳子里站起来，理论上都是可行的。
可然后呢。
哪怕真的为一个人做出来这么多设备，找到这么多愿意花时间精力的优秀医生完成手术，哪怕病人熬过无数次高风险高死亡率的手术，哪怕手术特别成功，他还不是困在电脑信号的范围内。身体每一个部分都高度依赖电脑操控，一次断电，一次程序的崩溃，都可能引发不可逆损伤。
外骨骼也好，电极片也好，都不可能长时间使用，失去感知能力的皮肤会反复出现压疮，紊乱的植物性神经功能会让人痛苦难耐，恶心呕吐冷汗休克心率过速两便使劲，这时候又要更多的药物和设备控制，而身体对这些设备会出现排异现象……
需要直到□□完全崩溃的那一天，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中，这个“人”已经完全是机器和化学的组成了。
所以接受改造的人往往活不了多少年，也正因此，除了官方禁止之外，高昂的成本和短暂的寿命限制了人体改造计划，在这个年代，重伤残疾根本没有选择。
一针安乐死，一笔抚恤金，大家都体面的多。无用之人最终会被社会所抛弃，真正能接受大幅度改造的已经少之又少，而改造之后，要么是在实验室度过生命的最后几年，要么就是重新去往布满炮火与丧尸的地方，燃烧掉最后的价值。
八哥儿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其他几盘能借我拷一下吗？我想看看让让小时候！我今天请假只能请到九点，这会儿八点多了该回去了。我改天再来找你。”
小火龙对着失神的人招招手，他没答应江起云见沈让的事儿，说白了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人见到沈让。大半天的时间耗在这里，他们彼此都没能真正取得对方的信任。江起云点点头，他看着小火龙，其实也有点困惑，实在不知道沈让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傻大个儿。
游子龙走后，江起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他做过很多人体改造的手术，也送走过很多生命，他会用异能缓解这些人的痛苦，祝愿他们下辈子别再投胎到这个世界，不，最好别再有下辈子了。
天色暗淡下来，地上结了一层霜，从诊所出来的小火龙听到街上排号拍了太久怨声载道的病人抱怨，又听见楼上的小孩问，“江哥哥今晚来吃饭吗？会有菜吗，我不想吃罐装蚯蚓和营养膏了——”
“他赚钱也不容易，不能每次来都给你带吃的，有罐头还嫌弃什么？”
“他哪儿是赚钱不容易。人家受过教育，有那些大人物的关系网，和我们哪儿是一类人啊。连个诊所护士的工作都不给——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么，非要直接给钱——我看就是要对外营造个什么好名声，实际上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咱们。”
这些或尖利刺耳、或窃窃私语的议论落在路过的哨兵耳中，他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诊所招牌，又大踏步地走出了吵闹的街道。工厂的废气排到天际，与黑夜浑作一潭，人间聚散，奔流去远方。
“咳咳咳——老沈！你能不能少抽两根？”
谢允一推门，被呛得直咳嗽，一边夸张地挥手驱散眼前缭绕的烟雾。
病房里的人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整个人被高背轮椅的束缚带绑着，下身盖着毯子，双手支撑在窗台上，用手腕夹着一支烟。病房的窗户开了一条缝，烟雾却没能散出去，都囤积在房间里。
沈让侧过脸来，略微张口，近似恶劣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烟圈，喉咙微微震动出类似咳嗽的声音，甚至在烟圈出口的瞬间微微弹舌，下巴微微一动，做了个口型，那烟圈像是活了一样，圆圆的一个被喷出来，飞快地打在谢允脸上。
谢允认命地抹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