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求见
谭初本人对医学的了解有限,治疗异能属于意外,当上医务人员实非本意,可她对象关燕却实实在在是个经过了朝城卫生考核的护士,几次三番听谭初提起沈让的状况之后,忽然把自家小小个的向导抱住。关燕曾是作战部的战士,后来进医疗部隔离室当护士,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谭初一脸茫然地抬起脸,她却只是偏过头,露出颈部那一截没入领口的纹身。
“如果哪天,你感觉到情绪要把你淹没了,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向导很容易出现情绪问题,她曾以为这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偏见。关燕只与两名向导比较熟悉,一个是谭初,一个是沈让。谭初对外是个没有感情的法律人,私底下却很皮很叛逆,身体算不上好,精神却一直很稳定;而沈让一直以来表现得太稳定、太强大,以至于从没有人把他当向导对待——甚至没把他当一个正常的“人”对待。
根据医务人员的守则来说,她们不该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讨论病人,尤其是这还不是她们负责的病人。沈让的问题不仅仅是情绪上的,更多的还涉及残疾、异能,和疾病。谭初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些许关燕的说法,又挑拣着告诉游子龙老卫他们的态度,就坐在值班室,用了十五分钟结束了这场谈话。
游子龙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这十五分钟的发言。
“报告班长,我要请假!”他站起来小跑着推开三米外的值班室大门,里头的人大概也是个士官,但比他高级。谭初抱着她厚重的解剖书从后头离开,连招呼都没再打。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游子龙该不该回去,能不能回去,回去了又有没有用,她全都不知道。但她只觉得不能瞒着他。
“来了多久了,提前请假知不知道?不是直系家属不给假,刚刚就说过了!”
横眉怒目的士官终于在听到“我真的有急事儿,我要去炎溯”这句之后,沉吟了一瞬。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头的游子龙三个字,终究挥了挥手。“就寝前一定归队!下不为例!”
别说,炎家私生子这个噱头还挺好用。
游子龙表现得尚且算是有理智——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可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一会儿想的是小大怎么这么不靠谱,一会儿想的是让让现在怎么样了,生炎佐的气,生医疗部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他走的时候沈让身体已经在好转,被他一跑打乱计划,又气又担心,再后来,南a区那事儿朝城赢得那么漂亮,谢允那个蠢蛋肯定下不出这样漂亮的棋,让让也应该没少劳心劳力。他乱糟糟想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越想越着急,让让一定是出大事儿了,才能惊动谭初这个懒得一笔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没有感情的法律人,专程到这么荒郊僻野的驻地来找他。
他没骗值班室的军士长,他真的是去找炎溯的。
这人训练完衣服都没换,一身泥巴和尘土,臭气熏天的作战服,出租车看见都不知道该不该停。部队驻地偏僻,公交车一小时一辆,上一趟在他和值班室的人扯皮请假的时候已经离开,而出租车完全看缘分。游子龙急得冒烟,只能顺着大陆往前跑,好容易看到对街来了辆车,他赶忙招手。司机正搁那儿犹豫,这人已经三两步冲上去,踩着后尾箱直接蹦上去,发了疯一样拍打车顶,“停车!!!停车!!!”
“炎溯在哪儿!司令部走不走!快点!!!”他胡言乱语地拍打着车顶,伴随着吓懵的司机一脚急刹车,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游子龙大概把二十年的野外生存经验加上三个月的军校和军队训练的反应速度全用在这儿了,几乎没出两个呼吸,他人已经在副驾驶坐好,还特别讲规矩地扣安全带。
司机战战兢兢地看着身边这个头顶冒烟的兵,“去……去哪儿?”
炎家在第一军区百姓的心里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不同于部队里来自四面八方不同出身势力,敬炎家怕炎家又嫉妒炎家却还想加入炎家手下的那些兵,司机听他直呼炎溯的姓名,第一反应是哪儿来的兵痞子要造反,直到游子龙拿着司机师傅的通讯器,从网上搜出来一段关于他游子龙和炎佑的诡异传闻之后,司机才松了口气,“炎大帅前两年就退居二线了,应该去炎家找,你还去司令部么?”
两小时后。
游子龙一直都觉得炎家应该很有钱,却没想到能有钱成这个样子。
北舟城第一军区,寸土寸金。炎家在市中心三十公里外的位置,有一个……府邸。这地方和庄园不太像,也不是西式别墅群,但确实是挺多独栋的小别墅,却建得有点像四合院,植物不多,从外头看也没有太精美的雕梁画栋,却透着一种肃穆大气。司机师傅把车子停在正门,摆摆手,“不收你钱了,但是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游子龙宁愿给钱也不想耽误这个时间,低头调着手环想把付款界面弄出来。司机赶紧凑过来,“你的母亲她怨恨炎家吗?”
游子龙好险从车上滚出去。
“我要见炎溯!”他站在门口大吼,吼得那叫一个底气十足、裂石穿云。街上的人想看热闹却又不敢看,只远远伸着脑袋竖着耳朵。里头的人出来,身上居然传的军装,和军营营门值班室的装束差不多,但人却没有那么板正,大概因为毕竟是私家领地,“预约了吗?”
“……预约了!”游子龙难得聪明了一回,大喊。
人家皱着眉,皱着眉,一脸自我怀疑,又跑回值班室,过了三十秒,跑出来,“这个时间没有人预约。”他在炎溯身边几十年,也见过不少阿猫阿狗想要蒙混过关,只是毕竟人在岗位上不好发作,只持着专业的态度,说了句,“请回吧。”
“我叫游子龙,我和他电话约的,改了时间,他可能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小火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急得恨不能当场绑了炎溯飞回朝城,哪儿有功夫和这些人周旋。可这里毕竟是北舟城,他训了三个月,多少也增长了几分组织纪律性,越是着急,他越得冷静。他甚至“瞻前顾后”地仔细盘算了时间,且不说他没有假期也没有车,就算他是自由身,从这里开回朝城翻山越岭少说大半个月,沈让还耽误的起吗?更不谈私自离开驻地是多大的罪责。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想到了当年,当年沈让只是军校在读,就差点被定为逃出部队罪。他过来以后打听过逃出部队罪,听说每年都有新兵因此被定罪,而北舟城的监控严密到连你深更半夜玩儿消消乐都能发现,那个时候,军方天罗地网地找人,沈让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逃出北舟城,又花了多少心力才成功跑出去?以让让那样缜密的心思,绝不可能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他非要走,该是多讨厌北舟城。
警卫指不定也听过什么传言,他毕竟只是守炎家大门的,不是炎溯的亲卫,有些事情不经过他这里也不是可能。沉默了片刻,把游子龙放进去了。这人还挺不客气,大踏步进去之后,又退回来,问了句,“哪栋?”
炎家不止一个院子,几乎每一个院子都有主屋和保姆房,看起来和江起云vr视频里的格局大同小异。过路的佣人并不多,大约也对来访者见惯不怪,他跑着步往里头冲。炎溯住的是位置最好的院子,不难找,他好容易冲进去,却连楼都没能进。
“首长让你回去。”卫兵是炎溯带去朝城的卫兵,他见过。大约是从视频监控里看到了来人,早早等候在楼下,对他点点头。游子龙没闹明白这群人是不是玩儿他,如果早看到他了为什么不索性在门口拦着他,难道见个炎大叔还要闯过重重关隘吗?
天色已晚,部队十点钟熄灯休息,打车单程需要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接近九点,游子龙看了眼时间,哪怕他一早打定了主意,哪怕违纪也在所不惜,可连日的部队生活终究给人留下了服从的本能,心里冒出来一丝没由来的紧迫感。
“炎溯!炎大叔!炎大帅!”
“你不见我你会后悔的!你不管你……你家里人死活了吗!我的向导出事儿啦!你就见我一下能花多少时间!再拖就来不及了!”游子龙才不管什么里子面子,扯着嗓子站在炎家门口撕心裂肺地嚎,他嚎得真情实感声嘶力竭,嗓子都快扯破了,自己的耳朵嗡嗡响。乌鸦振翅飞走,第一军区上空整个都回荡着小火龙嘹亮的嗓门。
“炎溯,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要回朝城——”
他终于喊出这个词,整个人一下子崩了,眼泪哗啦冲下来,把脸上的鞋印子冲花了,他抹了一把脸,仰着头对着小别墅二楼的灯光,抽噎了一声,终于咧着嘴哭出来。这么久的排挤他一点不觉得受不了,可是想到谭初说让让已经不生他气了,甚至笑着说“让他回来告个别”,却又矢口否认说别回来了,想到谭初和他说让让病得人都不认识了,只在半梦半醒时呢喃着叫“小火龙”,想到让让身体和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却还是挺着收拾他不告而别跑来北舟城的残局……
……他就受不了了。
“我要回家——”年轻的士兵站在元帅的楼下咧着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