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心尖血
两人折腾了个把小时才从摄影室出来,其间几对要拍照的都被支使去了别的楼层,摄影师是个络腮胡大叔,直爽义气,听游子龙随便提两句他俩的坎坷故事,眼泪都快下来了,一边抹着眼泪说城主不容易,一边拍着胸脯打包票让游子龙放心,一准儿拍出最好的照片。
游子龙终于推着轮椅带着照片跑去办理窗口,说是窗口,也不过是用亚克力隔板分开的工作台,背后是工作人员办公室,他把两人的身份卡放在着桌上推过去,又把两只放在丝绒盒里的素圈银戒指打开,摆在桌上。工作人员出来了三个,因为沈让精神失常,他们得作为裁判,当三个人一致认为沈让的“自愿结婚”,才能办理这个登记。
“让让,我是谁呀?”游子龙把信息报完,转了一下椅子,对着沈让,语速慢下来,注视着爱人的眼睛。沈让已经很累,听着他说话,挑了一下眉头,却睡眼朦胧,没吱声。
游子龙问了两遍他才答,声音很低,语气却蛮郑重,“游子龙。”
“我是你的谁啊?”游子龙引着他说。反正只要沈让自己表明他们的恋爱关系,尔后点头愿意登记,就算是合法的。沈让看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游子龙”顿了顿,补充,“小火龙。”
“我是火系异能者,外号叫小火龙。”游子龙扭头过去对着工作人员咧嘴一笑,继续回来问沈让,“嗯,小火龙是你的谁啊?”
沈让好像有点闹脾气,大概是被这么简单的问题问烦了,又回答了一遍,“小火龙。”
“那让让是小火龙的什么?”游子龙没办法,换了个角度问。他坐在椅子上,和沈让膝盖相对,手握着沈让的手,极耐心地引导他。沈让皱了皱眉,似乎思考这个问题引得头疼,喘了口气,才慢吞吞回答,“……让让?”
……游子龙没想到这两个字杀伤力这么大,他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胸口,手忙脚乱去按手环上的录音,“让让是小火龙的什么?”
“让让。”沈让大概是没想起来自己的名字,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挺积极地回答问题。几个工作人员被逗笑了,发出细碎的响动,却也都是善意的,沈让没反感,游子龙也就没阻止。
“那,小火龙喜欢让让,让让呢?”游子龙跟拐子似的哄骗着神志不太清楚的沈让,感觉自己是个夹着尾巴的大灰狼,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家长官,“让让——什么——小火龙?连起来说——”
沈让经过了先前一场痉挛,精神体力都有些撑不住,又拍照折腾了半天,这会儿脑子一片混沌,只能挤牙膏似的往外蹦词儿,注意力也不太集中。他很想顺着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总觉得哪里不对。隔了好一会儿,他没答,工作人员挥挥手,他们也不是傻子,哨兵向导的结合本就是一生一世的,他们也认出来沈让是谁,这两人的故事,城里人多少是有耳闻的,而游子龙对沈让有多上心也是有目共睹的,沈让这会儿看着是真喜欢游子龙的,这就够了。再者,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什么隐情,沈让不想结婚,等他恢复之后想起来,堂堂城主,能有一万种方法否认。
“没事儿,我给你们登记。”工作人员开口。
沈让有点着急,眼睛都红了,喉头动了动,游子龙赶忙转头看着他,那意思,不着急,这句话说到天荒地老我也等你。沈让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找到能表达自己的词语,急得够呛,终于挤出来两个字,“过来。”
游子龙想起来出门那会儿,脸已经开始红了,又觉得不太敢相信,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让让?”沈让看着凑进的脸,毫不犹豫地向前倾身,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亲上去。工作人员纷纷鼓掌祝福,看热闹的摄影师连忙捏了一张,画面定格在沈让亲完抬眼的一瞬间,游子龙撅嘴出去要回吻他,而他正巧抬眼,眼神里满满都是欣喜和眷恋。
工作人员已经高高兴兴地开始登记,写完所有的信息,把两张打印出来的结婚证推过来。其实大部分城市的结婚证已经不再是手写,但朝城保留了很多纸质文书的仪式感,结婚证是其中一项。工作人员也有点发愁,细声细气地问“签名你们怎么办?城主的话,印章也行的。实在不行,你代他签,一样的。”
游子龙大手一挥率先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大名,扭头去看沈让。
沈让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他刚受伤那会儿不会写字了,笔都握不住,手指跟棉花似的,这种精细活儿怎么可能完成。后来练了挺久,借助辅助手套能写几个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游子龙还笑话过他。他虽然思维不大连贯,但能想起来这事儿。游子龙感受到自己向导的情绪,赶忙上前,“让让,想自己签字就自己签,小火龙帮你。”
他右手的情况远不如左手,抬手都费劲,慢说握笔、签字。这几天游子龙也试着让他握勺子,握牙刷,可他没一个能抓稳的,往往都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头,却跟看着别人的似的,肩膀倒是有力气,可手臂太沉,像灌了铅,抬不起来,挪不动。
还是太为难他了。
“手印。”沈让看了半天,吐露了俩字儿。
他真的很清醒。
手印其实已经很不常用了,能普及到教育的地方,没有谁不会签名,而没法普及教育的地方,手印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法律效力。在这个年代,手印更多时候类似于战俘的卖身契,在旧社会里也像是屈打成招,体现不了当事人的自由意志,时常带着侮辱性。可从严格意义来讲,手印的确是有法律效力的,不仅在朝城,一份按手印的结婚证哪怕拿到北舟城,人家一样得认。
“手印。”沈让又重复了一遍。
游子龙有点紧张,咽了一口口水。沈让抬眼看他,又转头去看那边的工作人员,眼神竟然有点凶。他久居高位,昏迷的时候姑且不提,一旦有心去做什么事,眼神是带着肃杀的。大约是状态还没有很正常,不知道克制自己的表情,一瞬间吓着几个工作人员。这几人猛地意识到这是城主,哪怕他瘫痪在轮椅里,他也顶级向导,s级异能者,是朝城最核心的领袖,几句话能干翻人家一整个南a区的沈让。
工作人员忙不迭掏出印泥,毕恭毕敬递过到城主大人面前。
游子龙握着他的手,右手食指,小心地捋直,按在印泥上,鲜红的汁液被压出来,像是蘸着心头赤血,把苍白的指尖衬得滚烫。那手指染上色泽,游子龙举着,有些犹豫,沈让就睨他一眼,他赶忙捧着自家长官的手指头,稳稳当当按在了结婚证上。
十指连心,每个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他叫沈让,还是炎让,还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这一指头盖上去,人世间就没有另一个人能冒充他,不会认错,无可替代。沈让看着自己的食指在结婚证纸面留下的红色印记,白纸黑字,唯独这里最红。
游子龙依葫芦画瓢,自己也蘸了一下,紧贴着沈让的指纹按下去,两个食指指纹形成一个小小的爱心,游子龙看了一眼,只觉得心跳加速,胸口仿佛揣了一只游泡芙,可能还不止,还得加上那个撒欢把自己当狗那么蹦跶的小牛犊哞哞。
两张结婚证,一模一样的指纹爱心,只有游子龙签字,签在爱心下头,刚好是那个爱心尖尖的一侧,给沈让空出了另一边,等他哪天能写字了,再亲手补上。
“您二位……要不要交换戒指?”工作人员还有点心有余悸,小小声提醒。
自然是要的,小火龙兴奋得头顶冒烟,他用湿纸巾细细把沈让蘸了印泥的手擦干净,又去替沈让脱下左手手套,极顺手地揉了揉他的掌心,轻轻展平他的手。那只手正如沈让所说,伸不直,就乖乖地握着小火龙。小火龙找了个沈让使得上劲的姿势,在腿上方不到十厘米,停顿了一下,“让让,自己使劲抬着胳膊。”
瘦得骨节分明凹陷的手稳稳悬在那里,手腕松垮,手掌下垂软软挂着。游子龙沿着他手腕,一点点退到指尖,扶着他的无名指,沿着蜷屈的走向,小心翼翼地把婚戒推了上去。他捧起沈让的手,慎重亲吻,尔后准备自己套上另一个戒指,刚从盒子里拿出来,却听沈让开口。
“别。”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
他手臂再抬高就止不住发抖,像是常人用力过度那样,游子龙不动声色地托了一把他的手肘,他掌心朝上,左手手腕和手掌落在桌上,借着细瘦的小臂与桌子边沿的接触,奋力耸肩,试了好几次,才把小臂放到桌上。单薄的手腕颤了颤,掌侧碰到戒指,低着头,右手向前伸了几分,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带着毫无功能的手指接在桌边,左手小拇指掌侧一扒拉,把那银色的指环拨下来,稳稳落在手套里。
沈让神色极专心,他根本感觉不到手指,必须用目光盯着,才能不把这小小的戒指弄丢。连游子龙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也许他只能做到这里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不可能用这样一双手,把戒指给爱人套上的。
沈让没抬头,他把左臂收回来,跌落在腿上,不知是不是砸着小腹,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没被干扰。他重新抬起左手,手腕向上,让手指自然松开,他得很小心,全神贯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才能在手臂用力的同时不让手指无谓地用力引发肌阵挛,因为一旦肌阵挛,他就更加没法控制这只手,它们会颤抖,会握拳,会与他作对。
白银素圈戒指安静地躺在黑色作战手套中间,他右手五指微屈,帮不上一点忙。而左手也并不那么称心如意,他试着把左手扣在右手的手指上展开拇指,可指尖浑不受力,一旦抬起来,又软软地缩回去。他一遍一遍地尝试,无数次把拇指关节蜷缩着怼在指环中间,手指会无力地压回手心。
他沉默地低着头,脊背佝偻,能离开轮椅束缚带的地方全都离开了,似乎脖子都快折断。
他终于在一个诡异的角度,把细瘦的拇指对准戒指,尔后不要命地往下按,按进塌陷的掌心,把那个戒指套在了拇指上。他甚至不敢动,只猫叫似的嘤咛,“小火龙。”
游子龙明白他的意思,赶忙把手伸过去。
沈让颤巍巍把左手抬起来一丁点,那指环晃晃悠悠,他小心地调整着手腕的角度,玩儿杂技似的,靠近游子龙的左手。游子龙赶紧把五指分开,他手掌有力,沈让操作起来好借力,攘了两下,就把套着指环的拇指与他无名指相对,翻过手腕。那个素圈戒指慢吞吞顺着他的拇指滑下去,套上了游子龙左手无名指的指尖。
民政局整层楼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