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灯塔
除了游子龙对沈让有着莫名的信心，其他人看着游子龙这么一走，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尤其是医疗部那几个，沈让绝对是朝城知名难缠的患者，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让人省心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次一条命是游子龙给抢回来的，就怕他与新婚爱人两地分别，什么时候又把自己陷进去出不来了。
倒是谢允心大，这位大手一挥，“哟，恢复得挺快，这都能出门了！小游的哨兵等级不低啊！”
沈让撒手朝城事务之后，内勤部与作战部的管辖权限旁落，一边在谢允风宁手里，也把老墨老吕那群人用起来了；另一边在孙老和科研部的一群人手里，他们负责行政和调配，基地区往下的城区具体事务还另有他人。为了保证部门之间协调，他们隔三岔五就得聚起来开个会，好在朝城毕竟只有那么大点，以前的运作模式也有迹可循，抛开资源赤字不谈，其他部分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这会儿又准备例会，谢允难得跑的快，没踩着点来。他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里吧嗒吧嗒抽烟，时不时看一眼通讯器。
通讯器连着视频，先是黑的，过了一会儿亮起来，一个人的下巴和脖子出现在屏幕里，是从下往上的一个仰视角度，八成把通讯器丢在桌面上，那人的下颌骨附近还挂着点水珠子，不知道是刚洗完脸还是出的汗。谢允一挑眉，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见着那人低了低头，露出来一截叼着的烟。
“抽着呢？”谢允屁话不多，也懒得管沈让抽不抽烟，他单刀直入，“昨天不是说好亲自出席吗，我以为你又打算放我鸽子。”
“你那会议室在三楼，我等你连夜加装电梯呢。怎么，孙老没给你批复？”沈让仰起脸吐了个烟圈，伸手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看得出手比前阵子好用点，他说完话笑了两声，喉结在屏幕上分外明显。他没继续和谢允贫嘴，只是感慨了一句，“你抓紧把内勤部的人镇住，不然我没法退位啊。”
“你真想退位？”谢允扭头看了一下身后走廊路过的人，凑近视频，一双大眼珠子配着发青的眼圈出现在沈让那端的屏幕里，“就算我搞定了内勤部那群人，外头我搞不定啊。南a区是打散了，保不齐还有东a区西a区，今年训练期你作战指挥课能开出来吗？”
沈让没说话，他拿烟的姿势有些别扭，举起了抽了两口，剩了挺长一截，怕烫着手，就在窗台上压灭了。
沈让的病房在二楼，他看着窗外树影，南方有些树四季常青，但春夏之间，颜色会更鲜嫩些。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植物系异能，对外头的勃勃生机无比敏锐，也正如他所说，这些植物会主动与他建立联系，而如今异能进化，窗外一草一木乃至一只鸟一个人，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生命能量，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红外线检测仪，眼神是差了点，向导能力全然用不了，偏偏什么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行啊，从北舟城撬点人来。撬不来我自己上，但是课开出来，你和风宁带头来听？”
谢允连忙讨饶，“要不怎么说您老人家是镇城之宝呢！教我还是算了，我学到四十岁指不定能血明白，当两天城主直接退休。”
“少来。”沈让唾了他一口，抛开这天赋的异能，他沈让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主儿，也没有比谁多长个脑子，不过是有幸多受了几年教育。不用说别的，就只是当年的南a区，其实也有不少响当当的人物，只不过在内斗中损耗太多，又缺了点拥有资源的运气，抵不过岁月长河种后浪推前浪，才最终销声匿迹了。
“可别折磨我了，您有这个工夫不如去教城区那些娃儿！把下一代领导班子培养起来！”谢允把烟头掐了，往垃圾桶里一仍，举着视频通话三两步进了会议室。沈让就在窗台边上笑，他有种被拉回生活的感觉，看着谢允的脸，他总觉得有种陌生的熟稔，连会议室的摆设都有种阔别多年的老友那种，怀念又亲近的意味。
会议室里近十人，谢允目光打量了一圈，把通讯器丢给风宁，招呼去来，风宁将那打着转在桌上飞过来的通讯器一把按住，正巧看见有人在给沈让点烟。沈让那边的通讯器应该是靠在窗台边缘立起来了，能把他的脸照出来。沈让戴着一副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变色眼镜，眼镜在窗前是茶色的，他半眯着眼睛，手上的姿势有些像握笔，虚虚握着一根烟，烟嘴在掌心的方向，掌心向内，旁边来了一只手帮他点上烟，他点点头道谢。
“病房里抽烟，老卫没给你丢出去？”风宁咧咧嘴，她今儿扎了个高马尾，挺顺手把自己的视频窗口放大，沈让成了小窗。她把通讯器当作镜子左右照照，蹭了一下嘴角涂的太厚略微凝块的口红，口红颜色深，她五官本身长得清秀甜美，配上这口红，倒是多了些火辣。沈让在那边看着，“咱们风队霸气啊。”
风宁挺高兴，眉梢扬了扬，“那是。”随后，她目光转回视频，低下头，“几天不见会说话了啊？和你家小火龙学的？说好听的也没用，谁给你点的烟，我开完会就给他开了去，别在医疗部呆了，都种地去。”
沈让摇摇头，又抬手吸了一口，口鼻一起吐出灰白色烟雾，顿了顿，口中又喷出个浑圆的烟圈儿来。他平时没有特别恶劣的爱好，吐烟圈算一个。他很少在公共场合抽烟，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奢侈品消耗，私底下烦起来会抽，尤其是遇见麻烦的时候。这种时候，谁说了什么他不乐意听的，扭头就是一个烟圈喷在你脸上，挨喷最多的就是老墨和谢允，仨人经常对着喷。
据传这三人年轻的时候不仅对着喷烟圈，还肩并肩撒尿，比谁尿得更远更准……不过也都只是他们这些高层之间的旧事传闻了。三人讳莫如深闭口不谈，风宁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她严重认同，这事儿一准是真的没跑，别看沈让谢允现在人模狗样的，以前什么荒唐事儿没干过。
风宁见着那烟圈儿就知道沈让不乐意她再管，哂哂闭嘴。沈让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好性子，其实一点也不好伺候，没受伤的时候正经起来就挺严苛，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受伤之后更是毛病一堆。曾经说起来，他解释过一回，说抽烟醒神、止吐，还能帮着熬痛。游子龙不在，他不乐意别人给他揉着按着暖着煨着，疼也是活该自己熬。
沈让全然不知道风宁复杂的内心戏，他听着通讯器那边会议开始，三两口把焦油烟给抽干净，把短短一截烟屁股在窗台上掐了，风宁都觉得这人是不是会烫着手。她切了视频头举着通讯器给沈让看会议室里的人，沈让没说话，就这么看着。谢允清清嗓子开始发言，风宁低头偷摸着和沈让发消息。
风宁：你看到没，他们今天都好安静。
风宁：平时没这么消停的！我猜就是谢允把你请来了，到底是你镇得住场子，老沈你牛逼啊！
风宁：卧槽，你看到没，我把手机抬起来，孙老脾气都憋回去了！！真就欺软怕硬！绝了！
沈让眯眼凑上去看聊天窗，看不大清，但左右不是什么正经话，哭笑不得。他不方便打字，说话又是外放，众人都能听见，他只好对着窗台上斜立着的手机做了个口型，“好好开会。”风宁皱着眉琢磨，愣是没看懂“嗷嗷啊呜噫”是个啥东西。她还没来得及发消息去问，却听沈让突然开口。
“文静。”他点名，“如果科研部能开展异能进化实验，按照你的猜想，那些植物系异能者什么时候能够完成进化？亩产能赶上以前吗？”
这才是他今天旁听会议的最终目的，他从前不允许人体实验，怕的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难免泥沙俱下。末世二百年，七成以上从基地爆发的丧尸潮都是动物实验或者人体实验意外导致的，纵然前科累累，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可叶峰和游子龙的异能添了净化的能力，他琢磨了一圈，自己植物系异能能够净化水土植株早已不是秘密，索性开诚布公提出来，众人自愿参与实验，无论是壮大朝城还是贡献人类都可兼顾，也算两不耽误。
文静愣了，整个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文静只觉得能听到耳内鼓膜随着心跳的节奏笃笃被敲响，一下一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兴奋。
“沈让，你是说，异能进化实验？”孙老率先开口，他虽不懂具体的实验内容，但异能基本是不能离体的，这实验一听就是个人体实验，他瞪大了眼睛，是一管的威严，老当益壮地将手掌往桌上一拍，语气之间不无威胁。
“你是病糊涂了吗！”
“我不仅想开放人体实验，我还想用成功的实验以及高薪，聘请更多的异能者，同时开放城区的自由贸易。采购北舟城的出入境管理技术，加强朝城与周边地区的联系。把资源统一调配改成大灾难前的缴纳税收模式。孙老，我现在一个人养不活一个城的人，我得让他们自力更生。”
只有抵御外敌时不得不联手协作或者生产力的极大富裕才能实现理想国的制度，他是很讨厌北舟城那种模式，但有些制度是可以学习的。他知道说出这些话会很难，是一种自我背叛，心口沉甸甸压着石头似的，而众人接受也需要时间，他们需要更详尽的方案，而改革的开端，就从实验开始吧。
“不过也没那么急，从半公半私开始。”
活在这世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位置和路线，漆黑的长夜并无光亮，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但至少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每个人都能看到朝城的前途渺茫，却只在黑暗中茫然四顾摸索，而他是城主，他得带着朝城的人走向黎明。前路没有光，总要有人成为灯塔，照亮那些黢黑的路。他不知这样大刀阔斧的改变是否可行，但至少现如今他活着，如果试过，这条路不行，他还有机会重新找别的路，如果可行，那他哪怕数十年后无法再庇佑朝城，朝城上下也不至于困死在此。
沈让对着窗台边上小小的通讯器俯身低头，一字一句平静清晰。
“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丧尸和资源，更大的一部分，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