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圣马丁鸟
“泡芙才不会跟着跑,你当它傻呀。”
“卧槽,你怎么知道?”老墨惊了,抖了抖手里头古早年代的信纸,“游子龙信里说泡芙‘咻’的一下就不见了,后面几百字都是自卖自夸有多聪明,说泡芙就是斗不过他,他最终还是收服了自己叛逆的精神兽。”老墨清了清嗓子,开始假意“模仿”游子龙的口吻,“让让你看,我才是食物链顶端的食(划掉)动物,泡芙能降伏别人的狼,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
凭良心说,游子龙和老墨体型差不多,都属于健壮高大的类别,老墨比游子龙稍微再壮一圈。但“让让”两个字一出口,沈让还是掉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举手投降,“我求你闭嘴。”
老墨放声大笑。
沈让眼睛看不见之后,老卫杀人的心都有,好在发现及时,之前也检查过,算是有所准备,连滚带爬地开始准备手术。这手术并不复杂,激光光凝术,复杂的是设备不足。十万人的城市能指望它有啥,能翻出来个眼底镜都属于意外之喜,光凝仪,不存在的。老卫倒是找到了几百年前光凝仪的制造流程,交给工厂和科研部同时研究,同时向北舟城负责用沈让做实验的几个军医发消息哭穷卖惨,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点不觉得丢人。
“丢人?这不丢人。治不好你们城主我才丢人!”老卫愈发暴躁,“不行就把谭一刀给我弄回来,论止血,还是她好使。”
他说什么都不许沈让住回医疗部。那话是这么说的——有些人天生就是无足之鸟,甭管圣马丁这鸟事实上有没有脚,反正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飞的,常人遇不见它落下来。浪漫一点来说,就是这鸟一辈子都在飞行,不会落下来,落下来就是嗝儿屁。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依旧是护士一天两三次往城主办公室跑。眼底出血要避免活动尽量卧床,他上午起来坐坐锻炼一下上肢功能,下午见客。所谓的客,无非也就是风宁文静老墨之类的人。得沈让信任的人算不上多,基本都丢出去干活了,他自己又包袱重,堂堂城主最后连个私交上能过得去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只能用干正事的方式保证这人的正常社交和昼夜节律。
事实上基本都是闲聊神侃,顺便聊几句正事儿,至少老墨是这个风格。
“她最近脾气真的大,天天找科研部的茬儿,谁都不敢惹她——你知道咱作战部的现在怎么叫风宁,不叫她疯批了,叫她风哥!雷厉风行一把手,见啥不顺眼的都怼,内勤部孙老现在都怕了她了。”老墨把那肉麻兮兮的信收起来,“信我给放抽屉里了啊。”
“她和文静到底有什么过节,真是感情纠葛啊?”老墨八卦得不行,作为朝城百晓生,居然有他墨怀枫不知道的八卦,这不能忍。文静和风宁的事情发生的早,那会儿他压根还没来朝城,旁人也很少提,好像这两人本来就不熟一样。但后来他盘算着,这俩姑娘年龄相当,也是前后脚加入的朝城,都是资历最老的人,那时候朝城压根没有这么明确的部门划分,她们俩不认识,完全不可能
“文静有个哥叫文也,你是知道的。”沈让毫无感情地张嘴,以一种背书的语调,“风宁小时候和文也关系好,文也死后……”
“打住。”老墨无语,“这段听过了,来点没听过的。她俩好过一段的版本也听过了,这版本漏洞百出,也有人信?风宁那脑子,分个手绝对分不出来这么复杂的感情。来点我不知道的,不能说的就略过,能说的说一说。”
沈让被他截了话头,第二次瞎话还没编出来就又被老墨抢白,张开嘴又闭上了。听到最后一句,他犹豫了半天,似乎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老墨激动坏了,凑上前认真听,没想沈让来了句,“那没了。”
“你等我今晚现编一个版本,明天就电话讲给你听。你要是不满意,我还能多编几个。”沈让闭着眼偏头侧耳找着老墨的方向,对着不怎么准确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神情有些戏谑,语气一本正经。
城主活泼见长啊。
老墨被他一句话噎死,哽了半天,只能抱拳拜服。沈让其实一直有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严肃得没有人味儿的性格。但胡说八道不代表他真的很放松,只能代表他不愿意说,心里藏着事儿,只能用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不是,你让我查,又不跟我说实话,你让我咋查啊!”老墨好半天才嚎出来这一句。他又不是情报机构,只是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情多,沈让找他查监控他就勤勤恳恳帮着查,还努力分析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到头来人家连个八卦都不跟他说。
朝城这么些年来其实一直有南a区浑水摸鱼的人,只是很多事情沈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原则很简单,他能监控住的,看着点,不危害朝城就行。像游子龙上一回跑路,透露了他不想说的事情,他还不是反手利用消息渠道,涮了一把南a区。而这次的“卧底”出自科研部,科研部算是最敏感的高层了,老墨也摸不准沈让究竟心里有没有数。
科研部人其实不多,用人也只是分步骤用,真正有统筹能力,可能接触到有价值的机密的,也就那么几个。喻诚人疯,就因为太疯了,反而不像有这种弯弯绕心思的人。而文静是朝城最老的一批人,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更重要的是,在这么个时间节点,你说他联系外头,能联系出点什么来?老墨分析了几天,毫无眉目。
沈让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别查了。”
老墨气结,恨不能把这人胖揍一顿。搁以前就动手了,就是现在沈让这个德性他实在下不去手,只能自己忍着。他憋着气,好一会儿没吭声,沈让有点拿不准是个什么情况。
他喜欢的低背轮椅坏了,配件不齐还没修出来,他坐在高背轮椅上,老墨坐在沙发里。沈让这几天啥也看不清,变色墨镜也省了。屋里大多时候是柔和的自然光,阳光太强的时候会拉上窗帘。光凝仪没有,老卫大着胆子给他眼珠子打过几次药,他也难受,大多时候闭着眼休息。这会儿老墨不吱声,沈让下意识睁开眼睛,睁得溜圆,瞳孔却是全然没有聚焦的,只往旁边伸出手去探。
他戴着半截手套增加摩擦力位置手性,仍是那么个手指头不大好用的状态,摸东西压根摸不明白。瞎也没瞎两天,完全不习惯这种看不清的世界,不动弹还好,以动弹起来不自觉地就会流露出茫然无助。老墨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手臂搭在沙发椅的扶手外,沈让摸到之后来回触碰了几次,皱着眉头没弄明白是个啥。
老墨一把按住他。
“也就是嫂夫人不在,他要是在,能把喻诚当场分尸。”正常人看见沈让这样子都觉得难受,老墨深呼吸了两下,撇撇嘴,“你还瞒着他呢?上次阵仗那么大,他那些队员要是听到风声,会不会走漏消息?要不你主动交代算了——虽然肯定能好,但是万一留下点……就是什么迎风泪之类的毛病——你得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啊?”
一次又一次,一开始是脊柱断了,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尔后精神图景崩溃,醒来之后向导的能力也长久地不能使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能好到什么程度。而现在是眼睛出问题,视力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能保住多少。有些人在失去的最开始就会寻死觅活大哭大闹,可沈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一种浑不在意的态度,好像这些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呢,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我也没有心理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让听到他的声音,把手收回来,姿势已经有些歪,自己却也不知道。他这句声音回答得轻,带着点叹息。也就是老卫知道他的性格,这人就是劳碌命,既然他选择浑不在意不可不闹,那就索性别让他闲下来胡思乱想。他得在天上飞,带着这些不完美,一直飞。
小火龙后来听说了圣马丁鸟,也就是所谓的无足鸟,这个比喻之后,大手一挥,“小问题,让让是圣马丁号飞机,我就是空中加油机!”他一边说,说话的时候做出了奇怪的停顿,然后同时用手模拟了一下飞椼式加油过程,就是可伸缩的硬式钢管对接进受油舱那么个过程,沈让愣了一下,追着他丢了一筐的仙人球。
“我就是真瞎了,我也得好好活。”沈让忽然出声,“你们这么努力地救我,不管是为了公还是私……我总得把命好好留着。”他抿了抿嘴,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是真的能长久的,人老了会眼花耳聋,会走不动路,最后失去呼吸。也没见谁老花眼了就开始寻死觅活。”
受伤、失去,都是生命常态,有人害怕遍体鳞伤,说到底是怕疼怕死,但也没人规定人就得毫发无伤地过一辈子啊。人总得学着与自己与世界和解,无论怎样,往前走,走到倒下的那一刻,不在结局,而在旅途。
“小火龙不会嫌弃我的。”沈让笑了笑,“我也不能嫌弃他喜欢的人。”
老墨噎了半天,“我就多余□□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