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威胁
二号实验室的门被权限卡刷开,指节敲击在金属大门上的声音轻响,来人闲闲倚在门边看着实验室里。持续了十几秒,实验台前的人才若有耳闻地抬起头来。
文静回过头,看到喻诚站在门口,斜倚着实验室大门。大门敞着,背后是明亮的实验室大厅走廊。她眼下发青,眼表有连续熬夜多日的红血丝,头发略略杂乱,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回过头来,整个人看着跟兔子似的。喻诚盯着她,而她愣了愣,表情渐渐地沉下来。
喻诚向前走了两步,身后厚重铁门闷响着,沿着轨道缓缓合拢。他穿着白大褂,左手举在肩头附近,戴着白色的乳胶手套,食指和拇指指尖还有点血迹,右手倒是干干净净,隐约有些手套里的滑石粉,明显是刚脱下手套。他向前走了几步,长腿一勾,把另一张椅子从台子下头拖出来,施施然坐在文静对面。
“你看起来很累,几天没休息了?”喻诚扯了扯衣服,仪器的低声嗡鸣如同白噪,反而衬得他的声音分外清晰,“你很急,你在急什么?”
他的语调抑扬顿挫,语速很慢,说话的时候微微前倾,死死盯着文静的表情。文静没有回答,他就又重复了一遍。
“是为了沈让吗?”他打量着文静的神情,随后诚用没带手套的右手沾了一点左手手套上的血迹,送到嘴边,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他常年闷在实验室,皮肤有种不大健康的苍白,在实验室的明亮灯光下,被白大衣衬托得愈发惨白,平时他的行动精准又专业,却偏偏在这时候做出完全违反实验室守则的行为,整个人莫名透出一股吸血鬼一般的诡异。文静从来就不喜欢他这番做派,她黑着脸,对这样的“违规操作”一言不发,像是等着喻诚继续往下说。
文静皱了皱眉头,“要发疯自己一个人疯去,我时间紧——他眼睛耽误不起。”
“哦?”喻诚回味了一下口中极淡的咸腥味,扬了扬眉,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一滴血迹已经被他舔掉,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如果说此生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他是普通人,从来都感受不到向导、异能者这样的能力。他如此渴望拥有完美的艺术品,却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感受。
“你说,这样的血液能够引导别人的异能出现净化的能力,那能不能把丧尸也净化了?”喻诚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文静,又恋恋不舍地盯着指尖,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自说自话地开口,“这么完美的神迹不该有瑕疵。他瘫痪之后血液循环太差,异能流转受限。”
“但是看不见不影响他的异能,我甚至觉得——他的向导能力可能会因为看不见而再次提高,对异能的控制力也会水涨船高。”喻诚分析,他甚至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他现在有结合的哨兵,就算瞎了,也不会舍得死的。”
喻诚偏了偏头,打量着文静的表情。他并不是生来就全然没有人类情感体验和认知的那种人,能够理解沈让因为残疾而病倒。可这个年代,同情心是多余的,人到头来都会死,只有科学和神迹才是永恒的,所以,他的行事逻辑很简单——沈让的异能得在沈让活着的情况下存在,任何疾病,只要不会导致死亡,那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这几天很不对劲,告诉我,你到底在慌什么?”喻诚玩味地看着文静,声音越来越低,“你,是不是,等不了了?”
文静呼吸猛地一滞。
她的表情尚且算得上毫无破绽,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就要继续忙。偏偏喻诚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起研究,一起实验,专业方面甚至算得上文静的半个老师,他一眼就看出她姿态有些不由自主的僵硬,整个人坐得很直,像是有所戒备。
“和你这种没人性的玩意儿说不明白。”文静不想理他,在椅子上转过身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喻诚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力气很大,却很稳。
文静瞪他,却见喻诚倾身来,凑到她耳边低语,呼出的气带着声音擦着她的耳廓,“他那么信任你,是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都有所察觉,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你这么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让我猜猜,是文也被保存在南a区做实验,和上次带回来的动物一样的那种,用药物延缓丧尸化过程,但南a区没了,药物没了,所以他要变成丧尸了,你想让沈让去救,是不是?”
“那种药物……呵……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他们做不成的实验,他们达不到的梦想,咱们可以。”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眼神却落在文静的表情上,试图捕捉到她的每个细微的反应,“你背着他做这些,一定很辛苦吧。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心里愧疚,你想让他先治好眼睛再帮你,或者你希望他对你感恩戴德,就会原谅你的背叛?”
相比那些全然不能理解人类喜怒哀乐的阿斯伯格患者,他不一样,他知道很多时候脆弱的人类做事并不出于利益,也可能是出于所谓的感情。文静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却无法避免地心跳加速、汗毛倒立。喻诚乘胜追击,似带着心愿得偿胜利者的微笑。
“我不在乎什么真相,我要参与你所有的…生命系异能…实验,不然——我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文静沉默了很久。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她缓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手搓了搓脸,把要命地鸡皮疙瘩搓下去,人终于平静下来,随后看傻子一样地看了喻诚一眼,“想象力挺丰富的。”
“我哥死了小十年了,被咬了变异了,沈让亲手杀的。你知道什么叫亲手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手底下变异的人能留活口?”她从未对文也的事情讳莫如深,这年头死几个亲朋好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没死过亲人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从有记忆开始,亲人已经死光了。她起先因为这个事对沈让有过意见,因为她甚至没有见到文也的尸骨,但也就是那几年,后来时间久了,她也长大了,也就再也没什么芥蒂。
“还有,以后说话别靠我这么近。”她带着屁股下头的椅子侧开半步,拉开距离之后才凉飕飕地扭头看喻诚,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我怕你突然尸变,咬我一口。”
得,近朱者赤,近沈让者会讲冷笑话。情急之下,文静也没能跑得脱城主冷笑话的荼毒。
喻诚看着文静,丝毫没有装逼失败的尴尬。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手套沾着的血珠子已经没了,剩下的一点干涸的印记,“文静,文大科学家。朝城上下,除了我,你再也没有别人了。你一个人完成不了所有的实验,你想好怎么回答我。”
科研能力来说,他就是比文静更强。这些年他在朝城,在科研部,是屈才了。可他不在乎,在其他基地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沈让这样的异能者。他可以忍。文静压着他,不让他见沈让,他也不在乎。可他不能容忍在发现生命系异能之后,他被边缘化,无法接触到真正的实验项目,只做些可有可无的工作。
“如果沈让不信任你了,我也一样能……”他没往下说,可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他不在乎文静和沈让有什么纠葛,他只想要生命系异能。文静要么带上他,要么被他取代。
沈让再怎么讨厌他,却也还是愿意用他。事实上这种厌恶增加了沈让对他的信任,因为他贪婪,没有人性,所以他忠诚于沈让。他想要的只有沈让的异能,所以他会让沈让活着,不会让更多人来觊觎他的宝藏。
文静的深呼吸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三天后,北舟城送来的仪器到了。
炎佑是个不近人情的,官样文章做得漂亮,背地里却对炎佐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炎佐的身份低一些,代表不了炎家,也代表不了军方,相当大方地动用了自己的私产,虽说很多药物和军用资源不方便赠与,但医用民用各种设备和营养剂一起送过来,不知是不是听了江起云的建议,尿管尿袋之类不太普及的玩意儿也弄了一堆,总共拉了三大车。
老卫对那些东西简直爱不释手。
确切来说,不仅是老卫,医疗部所有大夫都跟过年了似的,以前对北舟城意见挺大的人也不说话了,直说特大基地果真是保留了人类科技文明最多的地方,朝城医疗部直接从城乡结合部诊所一步登天,连沈让很多特殊消耗品的采购问题都有小半年不用再担心。对此,沈让的态度是——炎家的东西不能拿,什么,炎佐的?让他再打包几个植物系过来,我给你整进化了送回去,欢迎下次光临。
有些芥蒂会存在很久,也有些芥蒂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消融在一声“二哥”里,消融在茫茫岁月里。
很多东西最终都会放下的。